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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落叶一直有种刻骨铭心的情怀。
每当阵阵秋风掠过大地,家乡的山林里便开始飘散一层层落叶。这是我们农家孩子出征的号角——背上背篓,拿上筢子,到田野去!到山林里去!到父母亲需要我们搂树叶子的地方去!
就像工人做工,农民种田一样,搂叶子是我们农家孩子天经地义的人生第一课,其份量不亚于读书上学。树叶子有两个功能:一是烧火做饭。上世纪70年代初期,中原地区的农村家家户户都很穷,没钱买煤,树叶子就是农村赖于生存的热能源;二是当肥料。把树叶倒进猪圈,在几头猪无休止的践踏和粪便熏污下,转化为上等的绿色农家肥。由于叶子与家庭生计这种可持续可循环功能,谁家孩子也不能特殊到落叶季节不出去搂叶子,如果这个季节谁家猪圈和院子里没有大堆大堆的树叶子,是会遭受村里人耻笑的。
搂树叶也需要掌握时机。黎明之前,大风过后,都是搂叶子的黄金时刻。大人们往往天不亮就起床下地了,到早饭时分,生产队出工之前,已背着满满一大篓叶子回来了,而孩子们才刚刚起床。等到吃过饭再去山林里搂叶子时,每棵树下只剩下几片零落的树叶。沮丧、茫然一起涌上我们的心头,而大人们在这件事上从来也不会考虑孩子们的感受!
咋办呢?团结就是力量!我们几个孩子共同抱着一棵树使劲地摇,或者同时对准一棵树用力地跺,这个办法对小点的树还真见效果,树叶纷纷飘落,好似喜从天降;但对于树干粗壮的大树,这种办法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好在农家孩子都有爬树的基本功,我们像猴子一样攀附在各个树叉上,折一根树枝,从不同方位扑打树叶,把尚在秋风里挣扎的树叶一一打落。
伴随着这种获得感的是一阵阵的饥饿感。每天每顿的饭菜都一样:糠饼就稀饭,白面馍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面黄肌瘦是那个年代我们当地人的普遍特征。八、九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经过这么几次折腾,身上那点有限的能量早已完成使命,常常是上得了树下不了地,从树上摔下来是常有的事,而奇怪的是那时候摔坏身体的孩子并不多。后来想明白了,农村里的树多数是果树,树身都不高,而且八、九岁的孩子份量轻,身体灵巧,即使摔下来也被枝枝蔓蔓缓冲掉不少重力。
记忆中自己就从树上掉下来两次,有一次摔得有点重,长时间缓不过神来,同伴们就把我母亲叫来了。母亲端来一碗水,一边拉着我绕着树转圈,一边往树根里浇水,口中还喃喃着我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在为我喊“魂”,按照家乡人的说法,我摔下来后“魂”还在树上,是魂不附体了。其实,如果母亲当时能给我拿来一个白面馒头,我的“魂”肯定能更快更早地“附体”。
也曾跟随父亲走出大山,进过城市,看着城里的孩子一个个衣着光鲜,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我好奇又羡慕,我问父亲城里的孩子用不用搂树叶,能不能每天都吃上白面馒头,父亲说,城里人都是吃商品粮的,每个月都能领一份工资,生活条件比农村好很多,城里有电有煤,用不着树叶子。我对城里人肃然起敬,也产生了好多疑问,为什么我们生活在山区?为什么我们种出来的粮食要交公粮,反而自己吃不饱饭?我们山里人能不能也到城市里工作生活?
从城里回来后,我突然对搂树叶子失去了兴趣,我常常躺在树下,盯着头上的树叶子发呆,我想,果树开花时,树叶的作用是陪衬;果树结果时,树叶的作用是守护;果实被采摘后,秋风把树叶扫落或者被我们打落,树叶的作用是取火和被当作肥料,树叶在短暂的一生中处处发挥自己的作用,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它的行为也体现出了一种精神吧!
搂叶子的营生季节性强,一年中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更多的时候我们是上山割草、拾柴禾、捡谷穗、遛红薯,所谓“遛”,就是在大人们已经刨过的红薯地里再一遍又一遍地刨,试图刨出被遗漏下来的,但这样意外的惊喜并不是很多。即使遛出来几颗红薯,也舍不得当时吃掉,这是我们的劳动果实,我们会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地从乡亲们较多的街道走过,等大人们夸过“这孩子真能干、真懂事!”之后,再回家把红薯切成片,晒干,磨成粉,与其它面粉掺杂蒸熟后食用。
我童年、少年时代的课余时间,就在这年复一年的搂叶子、遛红薯中度过了,我的性格养成也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奠基。15岁那年,我背起行囊,走向城镇里的高中读书。18岁那年秋天,我踩着家乡金黄色的落叶,一路北上,参军入伍。21岁,我考进了南京炮兵学院。后来又进入南京政治学院进修。在将近30年的军旅生涯中,我常常想起自己少小时候搂树叶子的日子,想起我那些吃不上一顿饱饭的好伙伴,我们通过搂叶子培养出来的不惧苦难、坚韧不拔、自食其力、精诚团结的品质,已内化为我人生路上的宝贵财富。
感谢落叶陪我走过童年时代的喜怒哀乐,感谢落叶给予我生活的启示!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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