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 人

岁光阴周周

   
    她的衣服总是很不得体，或者臃肿的冬装，或是不怎么合身的褪色的绒衣绒裤，有时候是脏污得看不出本色的毛衣。她的脸颊发红，眼神炯炯，头发枯草般任由疯长，随意在脑后扎个刷子。每次看到她，手脚嘴巴都不停歇。
    我刚搬来这个小区，每次下楼，她都会很热情地招呼我。她的口音大致是内蒙古西部人吧，我不甚分明。面对她的热情，我回之礼节性的微笑和客套的敷衍。我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尤其是在这个暂居的地方，并不希望生长出类似我少时邻居间那般深厚亲密的感情。
     钢筋水泥的城市凝固了过往的慢时光，我们都再没有了闲暇去关切自家屋外的事情。而她的过分热络令我有时芒刺在心，似乎被人窥探却无从逃避。她知道我居住的楼层，知道我何时搬到这里，知道我有一个女儿，甚至会和别人聊起我的这些事情，我有些恼怒，但看到她无辜的热情，我却无由发火。试图躲避她对我的窥视。或者在她也只是好奇。或者也只是习惯性地喜欢打探。我进进出出都要路过她居住的车棚，每次她都会照例问候我。时间一久，我似乎也习以为常。只是从不停下脚步，急冲冲和她擦肩而过。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对她的冷淡，依然很热情，满脸都是笑意，真诚的，热络的。
    某日，送来家吃饭的妈妈和妹妹，天色微黑，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眼前。很热情地目送我们到小区门口，一叠声地提醒：前面有坑，小心点儿。她的声音高亢嘹亮，小区里冷峻的空气都被她的气流融化了。
    除了看车棚，她还负责清理楼道、垃圾桶，每次干活儿时，我总会看见她身边尾随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虽然并不讲究卫生，却有一双孩子般清澈的眼睛。某日，有两个小男孩儿面露怯意，不敢接近小狗。她说：别怕，你对狗狗好，狗狗就会对你好。狗狗和人是一样的。
    我一直不十分确定她的年龄，有时候遇到女儿，女儿会礼貌地唤她“阿姨”。而她照例会饶舌地唠叨几句，譬如孩子大了可以独自上学不用接送了，譬如会询问一些关于我女儿的事情。每次，我都借故急忙离开。女儿笑我，妈妈啊，你真是神人，处处有熟人啊。
    她住在我楼下的车棚，房子简陋，没有暖气，是自己搭建的简易棚子。她说，煤太贵了，真是有点烧不起啊。我住在楼上，暖气烧得火热，每日都得打开窗户通风，大多时候我在家只穿半袖的家居服。她看不见我的生活，却能看得见我每日进进出出的样子。我看得见她的屋子，却看不清她屋子里的生活。
    而她，无论我何时遇到，总是热情蓬勃，清扫垃圾打扫楼道，每一件我们这些人不曾干过的营生她都干得生气勃勃。在她的脸上，我能看到的只有饱胀红润的汗津津的火热。
    现在，走过车棚，虽然我不寄存自行车，却还是不由自主看向里面，而看到她，也会很自然地打招呼，偶尔也会闲聊几句，虽然不外乎是天气孩子吃饭这些寻常话。或者，人和人的相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只是我们都缺少如她这般的火热……

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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