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走多远（长篇小说3）

王存喜

3
回家的路上，我和张小丽一句话都没说。
又是一片乱糟糟的工地，几十栋即将竣工的楼房黑黢黢地趴在那里。我长叹了一声，他妈的，每年盖这么多房子，怎么就轮不上我呢？
张小丽说，你快别发“神经”了，咱们车间这两天因为分房子，主任连家都不敢回。我说，你说什么？咱们车间又下来房子了？
张小丽说，你除了胡混以外，正经事从来都没想过这些。跟你说也没用，你是八六年参加工作的，连个资格都没有。从刘红军家出来后，我忽然觉着自己有了心事。
我每天都想着房子问题，有一天，倒霉工长说，段立新，你小子这阵子成佛了？一个班连句话都没有。我说，我烦着呢？
倒霉工长饶有兴趣地说，你还有烦的时候？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说，跟你说也没用的，你又不管房子。
倒霉工长说，你想要房子，那简直是个笑话，唉？也不一定，今年分房子是按分数来的，咱们算一算，没准儿还有点门？最起码能混个资格排个队。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怎么算？
倒霉工长说，工龄一年是三分、班长加五分、厂级先进加三分、两口子在一个车间工龄翻一倍。我说，那我的工龄分是十五分，再加上八分，一共是二十三分。你看有没有资格？倒霉工长摸着下巴摇着头说，差远了，除非你和张小丽领了结婚证，让分数翻一番。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下班的时候，我对张小丽说，小丽，咱们领了结婚证，房子就有希望了？
张小丽吃惊地瞪大眼睛说，你没发烧吧，那结婚证是随便领的？再说，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就算是我偷出**，我的岁数也没到呀。你以为你是谁呢？你以为你脑袋一热就能行？
我又耷拉下脑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转机是在刘红军的婚礼上出现的。那天，我碰到了我的同学赵玉清。他是我们厂劳资科的科员，干部。他之所以是干部，是因为他爸是我们厂的厂长助理。我们从毕业后就没什么来往，同桌喝酒，喝着喝着，我的话就多起来，他的话也多起来。
他说，破房子还算什么大事，我家有四套。管房子的副厂长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只要你舍得花钱，简单。
我说，多少钱能搞定？
赵玉清大着舌头说，一千块钱就没问题。别看基层车间房子少，他手里最少纂着十套旧房子，他哪年不往外单位倒几套房子。
我象一个溺水者一样，抓住了赵玉清这根稻草。
没想到，赵玉清吃了我两顿饭，拿了我五百块钱，只是带着我去了一趟张副厂长的家就没动静了。
第三次吃饭，我“砰”地把一个啤酒瓶子的底儿磕掉，借着酒劲，我用酒瓶子比划着赵玉清说，操你妈赵玉清，你要是拿老子“开涮”，你可要小心了，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花了你的脸......
第三天开工资，赵玉清老老实实地给我送回五百块钱说，段立新，我实在帮不上你了，张副厂长和我爸不对付。
我什么也没说，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赵玉清是个软欺怕硬的家伙，他躲着我的目光又掏出几张十元钱说，这些钱算我请你喝酒，兄弟就那么大点本事。
我忽然哈哈笑着说，玉清，见外了吧？五百，我收下，其余的你拿走，你觉着这事该怎么办？你也看到了，房子的第二榜的人名已经公布了。赵玉清小心翼翼地说，我给你出个主意，成与不成你都不能怪我。
我说，你说吧。
赵玉清说，你今天去趟张副厂长家，给他掴两千块钱，他接了，你的房子就没问题了，他要是不接，你也不损失啥？
晚上，我和张小丽一同去了张副厂长的家。
张副厂长并没理会茶几上的钱，他说，我最讨厌赵玉清这个人了，一天游手好闲的。接着，他忽然问张小丽，你爸退休怎么样？
张小丽愣怔了片刻说，除了看电视就是看电视。
张副厂长说，当年我和你爸从东北来的时候住上下铺，他哪方面都不错，就是有点“死心眼子”。他闺事，我理所当然要想办法。小段，你想想，若按你的工龄，你若是分到房子，你们车间的老工人还不闹上天？我看这么办吧，以小丽她爸的名分占你们车间的房子指标不就一举两得了吗。你们千万不要对老张说什么，他的性格我最了解，他要是知道了，说不上会把房子退回去的。等房子下来后，我让行政科直接落到小段的头上。
说完这番话，张副厂长停顿了片刻，优雅地点燃一支烟一本正经地说，我这么做也算是组织间接对一个老党员、老知识分子的关心吧。

事情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又很复杂。
我就是这样分到了一户一室一厅的旧楼房。没分到房子的人去车间找主任，主任说，段立新的房子是厂里“戴帽”下来的，有本事你们也去厂里找，没那本事就老老实实等明年的房子。
有了房子，我的脸上每天都喜滋滋的。一天洗澡的时候，倒霉工长说，段立新，你的房子是不是七楼？是不是靠着友谊大街拐角的那栋塔楼？
我涂抹着肥皂说，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倒霉工长说，你先别高兴，你的麻烦在后头呢？那房子去年分给了咱们车间的老刘，那家的老太太就是不往出搬，老刘从厂里找到车间，最后找了公安科都没住进去。厂里把这房子分给你真够高明的，这叫铜盆遇着铁扫帚。
我说，什么意思？
倒霉工长说，恶人自与恶人磨。
我原本不着急住那房子，前两天去的时候，里面的那个老太太又是鼻涕又是泪的，让我不忍心。她说厂里答应很快再给她家一户房子，等那房子下来，她马上就搬。
倒霉工长说，她跟老刘也是这么说的，老刘足足等了三个月，实在等不急了，去厂里问，厂里说，根本没那回事，她家六口人调了一处三室一厅的房子，怎么可能再分给她房子。厂里做工作，车间做工作，最后公安科强制她搬家时，她站在窗户上要往下跳，把公安科的人都吓得跑回来。
倒霉工长说完，我急三火四地穿上衣裳向浴池外走去。
倒霉工长说，段立新、段立新、你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连续去了三次，和倒霉工长说的一样，那老太太软硬不吃。
这天，我正躺在床上发呆，刘红军和肚子挺起的小袋鼠又踹开了我家的大铁门。看见心事重重的样子，刘红军说，唉，你这是怎么了？从来也没见过你这副嘴脸。
我没好气地说，没你好运气、也没你那本事，又是送礼又是求人的，费了半天劲弄了个破房子，人家就是不往外搬。
刘红军笑着说，就这点“屁事”，不搬！揍他，这是你最拿手的。
我说，那他妈是个三级风就能吹倒的老太太，我揍她不是找着倒霉呢？
小袋鼠“啪”地吐出一片瓜子皮说，要是你住进去，她能不能把你撵出来？
我“忽”地坐起身说，我让她三个都没用。
小袋鼠说，这不就结了，你想办法把她弄出来，把门换了不就结了。
我说，那她家的东西呢？
刘红军说，你把公安科的人找去，把她家的东西拉到厂里不就完了。
我一拍脑袋说，对呀！
刘红军说，哥们这回肯定能帮上你，我先给你做个铁门，再把我们段所有的人都给你预备着，那边老太太出门，我这边就拉着东西和人过去，半个小时就搞定。
怎么骗老太太出门呢？我脑袋转了几圈有了主意。
这天，我对我们班组的小赵说，你去老太太家说他儿子吃了煤气，把她骗出来，剩下的事我来做。小赵走后，刘红军的车和他的人已经到了友谊大街的一侧。我和公安科的小刘一直瞅着那个楼洞，没过多长时间，小赵和老太太匆匆离去。刘红军一声令下，十几个人忙碌起来，半个小时后，老太太家里的那点破烂全部装在车上，黑里透红的大铁门装在了门框上。

市民戊戍戌

李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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