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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着,矗立一座文字的丰碑
张 伟
蒙古族青年诗人丁鼎正在创作长篇叙事诗《洒金的落日》,大规模地书写成吉思汗戎马倥偬的英雄人生。他以一贯的虚心和低调,把已经创作完成的部分章节拿给我看,要听取意见,以便在接下来的创作中作出调整。我得以先睹为快,也有机会展开介入式的评论。既往的评论,多是在作品发表、出版后跟进的,即便表达出富有建设性、指导性的意见,也常常于事无补,毕竟,当下的出版物,修订再版的几率是很低的。
众所周知,汉民族的诗歌早熟而精致,但多为抒情诗,由之而形成了汉族文学的抒情传统,叙事诗是欠发达的品种。蒙古族的叙事诗,却留下了彪炳史册的佳构。先民们从大自然中获取灵感、采撷意象,作品里充满了奇诡的想象,大胆的夸张,瑰丽的色彩,浪漫的情思。英雄史诗《勇士谷诺干》描写骏马,反复设喻,一唱三叹,分别从前、后、旁边、高空等多维视角“瞅”、“望”、“看”、“瞭”,于是,战马次第以“沙丘”、“城墙”、“高山”、“屹立的山崖”等喻象呈现,给读者带来丰富的美感享受。《江格尔》在赞美江格尔的战旗时写到:“收起时是火红的太阳,举起时有七个太阳的光芒。”透过这硕大、耀眼的意象,展现出蒙古民族金戈铁马、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
黑格尔说,史诗就是一个民族的“传奇故事”,成吉思汗传奇的一生,是长篇叙事诗绝好的题材。1387年,成吉思汗去世160周年的时候,英国诗歌之父乔叟创作了700多行长诗,讴歌成吉思汗辉煌壮丽的伟大事业,由衷地表达无比崇敬之情。尽管篇幅已然很大,乔叟表示,这是一部尚未完成的作品。可见,在他心目中,成吉思汗是说不尽的。
反复默读,《洒金的落日》让我最欣赏的是诗人对节奏的把控,整体基调是凝重的,不慌不忙,一板一眼,压住阵脚,步稳致远。我早就注意到,丁鼎特别用心于诗的建行,他喜欢甩出半句,折向下一行,力避平滑,制造顿挫、波折,从而增生力度。顿挫、迟缓,结实有力,这样的语式、语调,因应着作品的人物、事象、情境,把读者带入到大漠荒原、历史深处,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于是,召唤出读者的记忆,浮现出生动、鲜活的画面,仿佛“黑云压城”,大军压境,敌众我寡,十万火急,大汗却镇定自若,方寸不乱,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诗就其本质而言是抒情的,抒情性是诗之为诗的首要特征。叙事诗,顾名思义,又担承着叙事的职能,来龙去脉,起承转合,必要的交代不可或缺。如何处理抒情与叙事,这是一对矛盾。我们看到,驾驭力不够的作者,常常顾此失彼,捉襟见肘,要么过于粘滞,散文化,冲淡、消解了诗意,要么因跳跃、匆促而缺乏连贯性、完整性,不知所云,让人摸不着头脑。丁鼎引入类似于戏剧中的“舞台指示语”,巧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开头有楔子,诗节之间穿插有必要的说明性文字。而这些文字,又不仅仅是纯然客观的再现和展示,而采用情韵悠然的散文式的笔调,加强着性格的刻画,推动着情节的 进展。“哎呀,我的幼弟,你的胡须又长长了”,这显然不只是叙事,手足之情溢于言表。
就已经写出的部分来看,人物是立得起来的。“有猎物蒙古人当然不会急/迟早会是囊中之物” ,透出自信的气度。“西夏的城墙再坚固也赶不上/蒙古勇士的意志坚固再坚固的城墙/在海一样的大汗面前都形同虚设”,“城墙”与“意志”,一实一虚,借“坚固”串联起来,诗味随之弥漫出来。如果每一节中都有这样的“错置”的“耦合”,那便是盎然的诗意呈现了。“形同虚设”换成形象感、画面感更强的表达方式,当更好。通过人物的独白,报仇雪恨、讨伐征战的依据也充分地揭示出来,从而使得大汗嫉恶如仇的形象更丰满,更具有性格的逻辑性。
蒙元文化元素在诗中得到了自然而妥帖的运用,长生天、苏鲁锭、斡难河等等,成为撑起长诗的骨架。“脱缰的野马”、“烈烈的风”、“撕裂开的金灿灿的光”,都是此一地域、此一民族特有的徽章。但总体看来,还有待强化。尽量少用议论语式,尽量诉诸视觉感受,形成冲击力。读者掩卷之际,一幅又一幅的风俗画,历历在目,驱之不去。
长篇作品,无论小说、散文,还是诗歌,最忌单调,山重水复,文字的行程漫长,单调会使读者疲惫以至不忍卒读。要调动尽可能多的资源和手段,让作品繁富、丰盈。比如,摭拾蒙古族格言警句、祝词赞词、神话传说、歌谣俗谚入诗,当然不是简单地移植,而是有机地化入,既强化民族文化的粘稠度,又不失现代诗风,这是创作上的一个难度,克服了这个难度,也就抵达了一定的高度。
伟大的时代呼唤史诗性的作品,这里所说的“史诗”,显然不是文学体裁意义上的,而是美学品格意义上的。也不仅仅是体量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如果说,上个世纪80年代文学主体性理论思潮在消解庸俗的机械唯物论方面居功至伟,但其对宏大叙事的解构,则带来了七零八落的碎片。这一点,应当引起我们的反思。从各民族历史文化中汲取精神养料,注入到当今的民族精神之中,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不竭的动力,是时代赋予的神圣使命。丁鼎所为,正是为这项浩大的工程添砖加瓦。
在抒情短诗的写作中,丁鼎自觉不自觉地为这一大作品做着准备和积累,他深情地回望着蒙古族历史文化,瞩望着这片曾经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土地,挥洒文字并辅之以文玩赏鉴和收藏,博识而深思,厚积而薄发。他写阴山岩画的一组诗,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静卧于荒野、被风雨剥蚀的岩画,从他的笔底复活,复活的不仅是画面,还有那先民筚路蓝缕、猎牧为生的奇迹,那部族兵戎相见、金戈铁马的历史。《猎》《牧》《舞》,三个诗题,简洁而传神。从猎到牧,是大跨度的进步,是历史的刻度。作为蒙古族诗人,他对民族文化自觉地认同,并戮力弘扬,诗作也就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我们期待着,在丁鼎的笔下,将矗立起一座文字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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