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走多远（长篇小说12）

王存喜

12
这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暖冬，暖和的让人不知所措，看着路边桃李饱满的枝条，我有种错觉，总觉着它们要开花了。到了飘雪的季节，下来的却是丝丝的细雨，雨丝变稠了变密了，渐渐的，变成了黏糊糊的雪，雪片出奇的大，落到哪里就粘到哪里。
生产趋于正常，高炉对煤粉的需求量不大，煤粉车间的生产平平稳稳，中速磨的投产做为新年献礼被报纸炒的沸沸扬扬，好不热闹。老何的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每逢下雪，我的心情总是灰蒙蒙的，惆怅、寂寥、感伤一股脑儿涌到鼻腔，鼻子酸酸的。三个多月没有见到丁俊英了，思念犹如这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盈满心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仍然是横班大班长，车间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老何的红人，又都晓得我的对中速磨系统的精通，我的工作相当好干。
本来，生产正常后，横班班长就可以取消，可是老何一直没这么做。这天，老何忽然把我叫到楼上。我很少上楼，老何的办公室一次也没去过。进了老何的办公室，我真的吃了一惊，靠墙的一侧是一排书架，转圈是低矮的布沙发，中央是一个颜色暗绿的老板桌，桌子两侧是两盆硕果累累的金橘，桌子后边是一张真皮椅子。老板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装裱好的字，“达者兼顾天下，智者独善其身”。
屋里的这一切，让我有种压抑感、局促感。老何微笑着说，段立新，最近的工作怎么样？我急于摆脱这种不舒服的氛围，摸着口袋找烟。老何从抽屉里拽出一盒红塔山扔了过来。浓浓地吐出一口烟，我说，全靠你的关照，还没出什么差错。
老何说，在这个车间还习惯吗？
我说，不大习惯，这里的人表面上看都很不错，但都是些心里做事的人。
老何说，你能看到这点相当不容易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车间，当年成立这个车间时，所有的工人都是别的车间抽调来的“精英”。这个车间里有两句话广为流传，你知道是哪两句话吗？
我说，是不是“庙小妖风重，水浅王八多”？
老何的话锋一转说，听到底下的人说些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
老何沉思了片刻说，你以后多留意些，现在生产都基本正常了，你再担任横班的大班长已经不适应当前的生产形势，你看你准备干什么工作。
我随口说，接着倒班呗。嘴上虽然这么说，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从跟四个班的倒班工长平起平坐，一下子变成人家的下属总是不舒服的。
老何笑了，说说你具体想干什么？
我说，我不想让那几个老家伙管，狗屁不懂，成天就知道端着一缸子茶水在花池上侃，再不，就围着你和书记转。
老何说，你看他们谁跟书记更近些。
我似乎明白了老何的意图，说，那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乙班的老刘、丁班的老高。
老何说，要是让你当工长，你能不能干好你的工作。
我说，那有什么难的？
老何说，好了，你下去吧。
出了老何的门，猛抬头，看到走廊的窗户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丁俊英？我又惊又喜，但很快又克制住自己。丁俊英见到我那一刻，眼神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只是瞬间，那光芒黯淡了许多，她的眼帘垂了下来。
我走上前平静地说，到假了？
她回答，早就到假了。
走过她身边时，我低声说，下班在南桥等我，我为你接风。
出了办公楼，我一直核计着她是不是听到了我的话。心神不宁的洗完澡，从更衣箱内取出四百块钱，急速向南桥驰去。真该感谢刘红军，是他让我有了两千块的小金库。

徘徊了一个多小时，我仍然没有看到丁俊英，满腔的热情随着气温一点点在下降，大批下班的人群过去后，路上愈加冷清。我心灰意冷地跨上自行车，缓缓向前走着。忽然，身后有人说话，你站在那里真象一个傻瓜。
回头看去，却是丁俊英。我冷冷地说，我当然是个傻瓜了，冰天雪地里站在那里等着给人家接风，人家却把你当猴看，当猴耍，不傻才怪呢。
丁俊英“哧”地笑了，还男人呢？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从见到她那一瞬间，我心中的热情猛烈地燃烧了，说这些话只是一种虚伪的矫情。
我说，吃什么？
丁俊英说，随便吧，只要你方便。
我说，不如这样，你先把自行车送回宿舍，二十分钟后，我打车接你去郊外的蒙古乐园吃烤羊排。
丁俊英微微点头，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分了手。
回到家，上夜班的张小丽正在焦急的等待，儿子穿戴的整整齐齐。看到我，张小丽说，段立新，你又干什么去了，明知道我上夜班，你不早点回家。孩子今天吃的不多，你一会儿把厨房里的牛奶给他热热，晚上别忘了给他吃海婴宝，睡觉别和猪似的，孩子有点上火，多给他水喝，等他睡着了，把盆里泡的衣裳洗了，记着用开水烫一烫。
我说，你走吧，我带孩子去我妈那里。
张小丽拉长了脸说，那你晚上干什么去？
我说，跟老何他们吃饭。
张小丽围上围脖气恨恨地说，一天连个家都不着，你到底想不想过了，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走，我跟你没完。
我说，我今天必须出去，车间想提我当工长，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张小丽听我这么说，拉起孩子说，那还是送到我妈那儿吧，你妈家连个暖气都没有，别把孩子冻坏了。
我说，我换件衣服去叫个车来，你和孩子先在楼门口等一下。
这么耽搁了几分钟，我半个小时后才到了丁俊英的宿舍。丁俊英早等在那里，上了车，她把双手伸给我说，你看凉不凉，一报还一报，这回你的心理平衡了吧。
蒙古乐园是我在电视的广告上看到的，这里大大小小有着十几个蒙古包，大的气势辉煌，小的精致灵巧，每个蒙古包内都配有卡拉ok。我选了角落里一个四人小蒙古包，因为是暖气供热，包里温馨、暖和。奶茶端上来后，我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天地，一张红漆小桌子卧在炕的中央，恰好高出炕一小截，转圈是炕，铺着厚厚的红粘，就餐的人坐在炕上吃饭比在椅子上吃饭更舒坦。
丁俊英坐在我的对面，她的脸上扑了淡淡的粉，嘴唇涂着粉红色口红。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加娇艳动人。将将坐下不久，一身蒙古袍的服务小姐拿着菜谱进来客气地说，先生，你们吃点什么？我对丁俊英说，是给你接风，你点吧。
丁俊英浏览了下菜谱，点了两热两凉四个菜，把菜谱递给小姐。小姐顺手把菜谱递给我说，先生，你点些什么？
我看了看丁俊英点的菜很便宜，知道她是在为我省钱，我说，再上几个特色菜。小姐不停地推荐着各种菜肴，又点了几个菜，小姐说，这么多的菜你们吃不了，我看不如每份菜只上一半，用小盘子装，这样，你们既可以品尝到我们这里的很多特色菜又经济实惠。我又点了几个菜，丁俊英说，够了够了，别浪费。
小姐说，两位喝点什么？
我瞅瞅丁俊英，丁俊英说，天冷，还是喝点白酒吧。
不长时间，我们的菜陆续上完，小姐说，两位需不需要关了电灯点燃蜡烛，只收五块钱，情调非常好。
我说，那你就换蜡烛吧。
不久，小姐端着一个插着五根红色蜡烛的铜质支架进来，蜡烛是点燃的，火苗噗噗乱串。放下蜡烛，小姐说，先生有什么需要随时招呼我，我在对面的蒙古包内。
当蒙古包只剩下我们两个时，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杯下肚，丁俊英说，你从我家走后，我想了很久，几乎每天都在想，我们这样走下去会有个什么结果，我们究竟能走多远？在苍茫的山上我在想，在缓缓的流水中我依然在想，真的，我经常回忆那段美好的日子，我真想让时间停止，永远定格在那里。我怕回到这里，我更怕看到你，我想躲避你，但又时时的想起你。你是个真诚的男人，你能够对我说些真话，现在这种东西是越来越少了，你打动我的地方是你的真诚和你的意气，你的性格更象我们草原上的人。
我做为她的倾诉对象，说的话不多，她说着我喝着，一瓶酒见底的时候，我搂着她泪眼迷茫。蜡烛一点点燃烧到了根部，火苗却更加茁壮，我忽然想唱歌，一首很不流行的歌曲在慢慢暗下来的蒙古包内飘荡：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当最后一句“蜡炬成灰泪始干”沙哑地流淌在蒙古包的时候，最后一支蜡烛熄灭了。
夜里，丁俊英占据了张小丽的地方。一次次激情的碰撞中，我们一次次达到了顶峰，快感在我的脑海中一波一波荡漾开来，如同海水涨潮一般，我真切地看到细沙被卷起来荡下去的景象，我也真切地看到随风起伏的草原。

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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