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丽是个美人

岁光阴周周

      我一直不知道，丽丽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不过，按照我7岁的思维，一厢情愿地认定她的名字就该是美丽的丽。
      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好不容易和爸爸团圆时，丽丽已经在爸爸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度过了不少近似奢侈的时日。丽丽很嘴馋，爸爸节约自己的口粮，每日丽丽享用的是香喷喷的馒头。很多人都说爸爸对丽丽太过娇惯，1978年，那时候狗狗们的待遇比不上现在，大多养在户外，担负着看家护院的使命。丽丽被爸爸收养，却不承担这样的职责，爸爸每日吃住都在单位，医院有一间专属于爸爸的办公室，兼着也是爸爸的单身宿舍。丽丽，大多时候就在医院里闲庭漫步，她不会打搅任何人，安静得常常让人忽视了她的存在。
      我们娘儿仨的到来，改变了丽丽的生活状态。她只能像所有的狗狗们一样安居在爸爸精心修建的狗窝里，她的一日三餐也降低为残羹剩饭，那时细粮奇缺，丽丽是无法再享有以前的待遇的。丽丽一开始有些抗拒这样的生活，但，没过几日，便也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且依然皮毛鲜亮，眼睛奕奕有神。
      我第一眼看到丽丽，就很排斥她。虽然她每日看到我，极尽讨好之能事。会跳起来抱着我的肩膀，热情洋溢冲着我汪汪叫唤，那叫声亲切甜蜜。而我却极度厌恶这样的亲热，我讨厌她毛乎乎的爪子，讨厌她嘴里呼出的黏糊糊的热气，我总是不耐烦地推开她，急冲冲奔进家门。尽管如此，丽丽却依然不改初衷，忠实地守候在她的窝旁，只要听到我的脚步声，便会急速地跳过来，欢天喜地地尾随着我，形影不离。
      我和丽丽的关系是在她误食了服用了老鼠药的某只来历不明的大母鸡开始好转的。或者是伙食的下降，从不食用外来食物的丽丽，终于没有抵挡住肉类的引诱。我们中午发现她时，她没精打采躺在窝里，眼神涣散，连看人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爸爸给她服用了一些药物，她呕吐不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中午时，妈妈给丽丽精心准备了午餐，肉汤馒头，我端着食物却没有找到她。我四处寻找，发现她奄奄一息，躺在井口边。我把食物放在她嘴边，她褐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忽然发现丽丽是个美人。我开始害怕，怕她真的就这么离开了我们，我蹲下来，摸着她的头说：丽丽，你吃点东西，吃饱了，你才能好啊。丽丽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她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一口一口吞咽着往日她垂涎的食物。我一直蹲在她身边，看着她吃完东西，带着她回到她自己的住处。
      下午上学，我心神不定。一下课，就飞跑着往家赶。一进大院，就看见丽丽奔回来，她跳起来，把爪子搭在我肩上，我兴奋地拍着她毛乎乎的头，我形容不出我的感受，不过，是那种心好像飞一样的喜悦。丽丽奇迹般地起死回生。
      我和她的关系自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常尾随着我上学，我到了校门口，她便乖巧地沿着原路返回。有时半道上遇到同学，我和她摆摆手，她也会一直目送我到极远处。那时候，街上总有闲极无聊的泼皮混混，女孩子们总是避之不及。而我带着丽丽旁若无人，穿街而过。街上的泼皮混混们都认识丽丽，自然也就就知道了我是谁家的女娃，他们打架斗狠，时不时会找爸爸治疗。
      我和丽丽相处了几年，三年五年，还是多久，我现在已经无法计算，也不想寻根问底。但在我的童年里，似乎她一直尾随着我。
      丽丽失踪得毫无征兆。起先是一宿未归，这在丽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家人食不甘味，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院外查看，丽丽依然未归。一开始，我们以为丽丽是贪玩，但一连几天，丽丽都不见踪影。我们开始发急，四下到处寻找，却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到。我们一家为了寻找丽丽费尽苦心，终于有人说出了真相。
      丽丽的死是一场意外。附近兵团的男人们时常出去捕杀大狗，打牙祭。那日天黑，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棍棒活生生打死了丽丽。那些人都是我家的常客，与爸爸关系甚好，常来我家与爸爸喝酒。这些人却打死了丽丽，因为这个原因，我开始厌恶他们，这些血气贲张的人，粗野冷酷，再不是我熟悉的叔叔们。
      丽丽曾经生养过一窝孩子，都被我们先后送养。留了一只虎头虎脑的，我叫他小虎。小虎是在一个雪天丢失的，我循着脚印一路追去，却在白茫茫的野外不知所踪。我伤心过，但因为丽丽在，总想着，日后还会有一只像小虎这样的娃儿，但丽丽的死，彻底消灭了我的心愿。
      丽丽的皮毛是褐色的，泛着缎子一样的光芒，她有一半的血统是狼狗，但她从不惹是生非，每有陌生人来，她只是轻轻吠叫提醒，若是来人执意往家里闯，她便会轻咬对方的裤管，以示警告。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很规矩地在院里等候。丽丽从不曾恶意伤人，她善良温和，娴雅得体，但却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我的家。好像我家后来还养过一只狗，我忘了它的名字，甚至不记得它的样子。有时候，晚自习夜归，我走在黑黢黢的路上，常觉得丽丽依然沉默地跟随着我。
      好多年过去了，不知为何，昨夜梦里，忽而又看到丽丽，好像它依然躺在井口，褐色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依然发现，丽丽真的是个美人。

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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