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夏季,暴雨之后,一股汹涌的洪水在乌金古道之中溢起,咆哮着冲向黄河。沿途,洪水裹挟了大量的断木与石块,像一架疯狂的攻城槌,猛烈袭向东河北梁一带。转瞬之间,房倒屋塌,一峰骆驼来不及悲鸣,就被洪水吞没了踪影。
那些年,正是人山人海会战水利工程的火热时代,两场洪水,激起了"改造自然,人定胜天"的革命豪情。很快,水库的蓝图就摆放在人民委员会的办公桌上,一双大手有力地拍落,马上动工!
可惜,仅仅三年之后,上游的泉水陆续干涸,偌大库区只留下黄沙遍地。从此,不再蓄水,平时空库,汛期洪水随来随泄,只起一个削峰、调洪的作用了。冬春时节,泄洪洞内,只有冷风吹过,蓬蒿穿过。
鲁迅先生的《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写道:我们中国的许多人,大抵患有一种“十景病”,至少是“八景病”,沉重起来的时候大概在清朝。凡看一部县志,这一县往往有十景或八景,如“远村明月”、“萧寺清钟”、“古池好水”之类。
恰恰被他言中了,民国时期所修的《包头市志》堂而皇之地列出了“包头八景”:龙泉福地(转龙藏)、石门叠翠(石门障)、古寺丛林(树林召)、珍珠纷涌(乱水泉)、三湖印月(三湖湾)、山村胜景(留宝窑子)、野市闲情(二里半)、南海征帆(南海子)。
1937年10月,侵华日军的铁蹄踏入包头。
这个喜欢清洁的大和民族,驱使华人劳工兴建起一项自来水工程。这项工程,水源位于留宝窑子南侧,水厂位于转龙藏北侧。
为了防止中国人的破坏与投毒,环绕这两处工程,修筑起了高高的围墙,设置了诸多的碉堡。
碉堡之上,那些密集排列的射击孔,昭示着入侵者的警戒与惶恐。
留宝窑子与转龙藏之间,有着一家漂亮的基督教堂,出入的信徒和蔼亲切
乌金古道的起点,在包头老城的东北门外。
当年,前往石拐驮炭的驴队,踏着破晓前的薄夜,穿过城门,蹄声纷乱地走上太平桥。
如今,旧城墙已经消失,太平桥却还留存着。窄窄的桥身,用石块垒砌而成,桥面上的青石历经岁月风霜,已被踏成了石板。
站在太平桥上,向东北望去,那条有溪水相随的山路,就是通往石拐的乌金古道。近两百年的岁月里,十指黑黑的贩煤人,沉默地赶着毛驴,从这里出发,溶入一重又一重的山峦之中。
身后,留下一串叮当叮当的铃声……
包头老城东北门外的石桥——太平桥(2014年5月列入包头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名录)
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的“太平桥”匾额——包头老城现存的三块清代石刻匾额之一
1927年5月12日,徐炳昶、李四光、丁道衡、黄文弼等民国学者,从这座石桥走向了乌金古道。
《徐旭生西游日记》写道:“早起,晨餐后,打起裹腿,背上望远镜同水壶,携起手杖,同仲揆、黄仲良、省耕、丁仲良、地质系学生,及赫定所雇采集人庄永成同出城东北门,探寻古迹。刚出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现在虽然还没有求得到知识,然而也像个求知识的人的样子。从前多少年的人,想求得知识,却专在斗室故纸堆中绕弯子,那怎么能行得了!人类的使命,就在征服自然,并没有其他的话说!想征服自然,却不到自然界里面去找,那岂不是南辕北辙!”
民国文人的情怀,如今仍在延续、仍在盛行吗?
在日记之中,还有这样的一段记述:“目的地即在村南,地方甚大,陶片石器颇多,惜风太大,只寻找一周,遂返。”
这个目的地,是指留宝窑子村南侧、转龙藏北侧的小土坡,隔着乌金古道,与太平桥斜对。这里,是民国学者们所发现的第三处古迹,也是乌金古道上的第四处新石器时代遗址。此行,民国学者们没有前往鸡毛窑村,所以未曾发现那里的古迹。
在这篇日记的结尾,徐炳昶(字旭生)写道:“今天我们第一次做工,成绩颇佳,得石器陶器数十件,心中非常痛快。”
1955年与1959年,文物工作者在转龙藏北侧掘下数处探方,获取了不少的新石器时代的遗物。
那些疑问,再次升腾: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又到哪里去?
他们,是阿善人。
日历回翻到1980年。
在包头市东郊的阴山南麓的圪膝盖沟台地,包头市文物管理所与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进行了一次考古试掘,此次发现,成果令人震惊。于是,第二年,正式的考古发掘从初夏持续到了初秋。
依照惯例,因圪膝盖沟邻近阿善沟门村,这处遗址便被称为"阿善遗址",由此追溯的文化则称为"阿善文化"。
根据器物形态学的比较研究,阿善一期文化与新时代器早期的仰韶文化有着许多的相同之处。这批最早的包头居民,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左右,从中原出发,沿着奔流不息的黄河,迁徙到阴山南麓。他们是以农耕为主的原始部落,也是目前所知内蒙古中南部地区最早的定居农耕文化之一。阿善人,把华夏文明的火种,播到了母亲河的最北端。阿善人,甚至建造了中国最早的城墙之一、中国最早的祭坛之一。
其实,广义的阿善文化遗址,并不专指圪膝盖两侧的台地,它还包括韩庆坝遗址、转龙藏遗址、蓿荄沟遗址、阿都赖遗址、西园遗址、莎木佳遗址、黑麻板遗址、威俊遗址、纳太遗址、沙兵崖遗址……
大大小小的部落彼此相邻、炊烟相望,在阴山南麓绵延近六十公里,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苏秉琦先生称之为"包头塬"。
值得关注的是,阿善文化的第三期,独立发展与延续500年左右,与中原地区的仰韶文化渐行渐远,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区域性的文化。
然而,大约4500年前,阿善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历史的迷雾之中。那一时期,在大中原地区,黄帝正与蚩尤厮杀得难解难分。
曾经人丁兴旺的阿善部落,究竟去了哪里?
站在太平桥上,我的目光凝望着对岸的转龙藏遗址,回想着一路之上经过的那些新石器时代的遗址:转龙藏遗址、二道坝遗址、杨家脑包遗址、鸡毛窑子遗址,仿佛看到一群原始人类的身影,沿着乌金古道,从阴山南麓走进阴山深处,繁衍生息。并且,再走向更北的草原……
如果说,黄河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那么,两岸遍布着原始遗址的东河槽(乌金古道),就应该是包头地区的母亲河。
《汉书•匈奴传》有着这样的一段话:"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
冒顿单于,是匈奴的领袖人物,是历史上有名的“草原苍狼”。
翻阅历史图集,几乎都将匈奴初期的势力范围划定为呼和浩特、包头及巴彦淖尔的阴山一带。中国的史学与文学,也总是把阴山与匈奴、与长城、与边塞诗,紧紧联系在一起。
大胆猜想,小心论证!
有些话,或许不该过早地说出来……
“探寻东河槽”第三程(杨家脑包——太平桥)
作者简介:阴山小虫,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曾经混迹医药行业,如今返回内蒙包头,专注于本土历史人文的整理与解读。愿以“行千里路,读万卷书”为心旨,感悟文化,修行自己。路虽远,行则必至;事虽难,做则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