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燕归来》——作者：吴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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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夏已一月有余，这些日子，天上、地下布满了各种昆虫，苍蝇、蚊子、蝴蝶、甲壳虫、蚂蚁、毛毛虫等各式各样，有的爬，有的飞，怪不得有那么多燕子翻飞，原来是在追逐美味佳肴。
　　在此前的概念里，我头脑中的燕子一直是以自己老家---小王代营村为背景。今日里，是飞舞的燕子主动提醒我，燕子早已冲破了城乡差别。
　　从一九七九年高考上大学，离开老家进了城，算一算，已近四十年了。这四十年里，忙于所谓学习、工作、成家、立业，于是，几乎忽略了所在城市里也有七九河开，也有八九燕来。今日里，忽然发现燕子翻飞在高楼大厦的前后左右，看来，旧时村里檐下燕，百里都城一日还。或许，这四十年来，自己是腿脚虽然进了城，但精神一直流浪在从乡村到城镇的道路上。今日，城里的燕子一下子飞入自己的眼帘，忽然觉得那只忽高忽低的燕子就是当年老家屋檐下出生的那只雏燕，它们是沿哪条小路迁徒至与我同一座城市?它们是否在安慰我，城市也是你的家。我竟然有些恍惚，我真的由农民变成了市民?这是进步了?还是迷失了?或者，城乡真的是一体化了，乡村和城市都可以是燕子的栖息地。
　　虽然，已经亲眼目睹了城市里的燕子，但我的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城里的公园，总觉得像老家村东北的那片杨树林，有鸟鸣，有燕飞;路畔一排排的绿化矮灌木，就像是老家院里的那一丛丛红柳，捕捉飞虫的燕子时时从上面掠过;单元门口的雨罩更像是老家的屋檐，也有燕子在下面呢喃……
　　在老家，几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有燕子在筑巢。如果已是老巢，总有去年的主“人“回巢，或者有新"人"迁入。总之，一个夏天，燕子就是这户人家的固定成员。我儿少时的每个夏天，都是在燕子的陪伴下度过。一次，燕子还从打开的门窗里直接飞入屋内，且无拘无束地栖息在房梁上，还好奇地与正在午饭的主人对视着。我正要起身去驱赶，父母立即阻止了我，并轻声告诉我，"胡燕儿”是益鸟，能吃好多害虫，再说，胡燕儿是老天爷派下来的，谁侵害了她，谁就会烂眼角。老家人管燕子叫"胡燕儿"，大概是说外来的，如胡萝卜、胡椒等。胡燕儿春天准时来，提醒人们该播种了。秋天，第一场寒流到来前，一夜之间，胡燕儿便没有了踪影，南迁了，告诉人们，你们也该准备过冬了。
　　老家的夏天，可以亲眼目睹许多种候鸟，有红下巴的珍珠砂、黄下巴的蒜瓣、上喙如钩目露凶光的胡不浪儿(伯劳)、肥硕的三草鸡(体积小于大草鸡、二草鸡?)、体大笨拙的粘雷。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坐地户:吱喳不休的老家贼(麻雀)、平地里筑巢的老牛丢、讲一口此地话的百灵……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胡燕儿，胡燕儿较其它鸟类最起码有三大特点:急停、急转、疾飞。现在知道，急停、急转是在飞行中捕捉活物，疾飞是如赛车一样瞬间提速，以达到超越、争先的目标。正因为胡燕儿有超凡的本领，她们才敢与鹰鹞争高低、敢与青蛙玩嬉水，常见有老鹰盘旋时，上下左右会绕飞许多燕子，由于她们翻转灵巧、飞速超常，所以，老鹰拿她们也没办法，燕子无心学雷锋做点好鸟好事，但客观上确实干扰了老鹰对其它禽类的袭击。阴雨天时，常见燕子在池塘边、水渠畔掠水面而过，原来是在捕捉水面上的蚊虫，青蛙总是滞后一步才露出头来。
　　燕子给人们留下美好的印象，除了我们的先祖一代接一代口口相传着它们的光荣历史，更在于与我们同时空的现实中，人们总不难印证燕子持之以恒的真忱、善良、美好。即使在我们村，也并不是人人都把燕子当益鸟对待，也有淘气的孩子捅她的窝，也见鳏居的老头把燕子掏来烤了吃。小孩子是淘气，成人吃燕子应该是骨子里的坏，好像那个吃燕子的老头后来真得绝了后。但燕子从不计较人间的偶发不良行为，待到明年春天，照样归来。燕子伴人类共生存，应与人类历史一样久远。人类爱不爱燕子，已不影响燕子消灭害虫的天性，但标识着当时人类的文明程度。
　　若人类向往美好生活真有普世价值，那么，以多数人的眼光与心灵来判定，燕子最恒定的特征应该是---优雅。
　　就从人类最关心的三个方面:吃、住、行来观察一下。
　　燕子只吃活食，而且是飞行中的活物，几乎不吃死物、腐物，更不与人类争抢谷物。不像麻雀，吃到嘴里全是食，坠地的蜣螂，不论成熟与否的谷物，甚至醉汉呕吐的秽物。先前，人们以为燕子不辞辛劳迁徒于南北方，主要原因应是忍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实际则不然，燕子是不能接受没有活虫为食。冬天，北方的昆虫或冻死、或冬眠，燕子不肯作妥协，无活虫勿宁死，所以南迁。
　　再说住，大概在人类苟活于洞穴、草棚之时，燕子已习惯于筑巢为家，燕子筑巢并不是为一己舒适，更是为了后代的幸福、安全。燕子的巢穴有几个主要特点，一是光明正大，不回避人类或其它动物目光所及，所造屋舍，总是堂堂正正地居于高屋檐下;相比之下，麻雀总在犄角旮旯处筑巢，如墙洞里、草垛下等隐秘处，自个儿就降为鼠辈;老牛丢、画眉、白灵则平地安家，既简陋且不安全，还停留在蒙昧的原始时代。燕子巢穴的第二个特点是距地面有足够高度，且上面有屋檐类天然屏障，既防猫鼠辈扒窃，也防鹰鹞类觊觎，以我所见，燕巢的倾覆，几乎全来自人类的破坏。第三，燕巢的建筑质量均按抗震八级以上标准设计、施工，若有百年老屋就有相伴的百年燕巢，燕子从不做豆腐渣工程，这让多少贪官污吏黑工头无言以对。第四，燕巢的内里都舒适宜居，燕巢里总是铺垫厚厚的一层软草、羽毛，人类的席梦思应该是盗版于燕子。
　　燕子的出行才更显高贵。高飞可入云，低行可掠地，疾行快似闪电，骤停如神针定海，转折比狂草甩墨…但在近巢给幼雏喂食时，又婉转低迴，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相比燕子，人类土豪的腆肚、高官的背手、奴才的哈腰、街边女的搔首等举止行为，真可谓丑陋不堪。
　　燕子做好事是天性，从不沽名钓誉，既不用口径一致的宣传，也不强迫哪个人必须颂扬。据专家统计，一个季度，每只燕子大概捕食虫类25万只左右，是多种植物的天然保护神，植物当然与人类密切相关。你今日午餐的米饭，或许有一勺，正是源自燕子的功劳。
　　正因为燕子美名远扬，所以，人类也总是愿打着燕子的旗号来宣扬正义、推销产品，或者冒名燕子做些与燕子无关的勾当。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曾有名篇《海燕》，海燕属燕子的一种，作者借海燕在大自然面前的无畏精神，以号召人们在黑暗势力面前也要做勇敢的斗士。当代中国人对燕子的赞美，更喜欢在物质层面，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有一则家用电器广告家喻户晓，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还有，上个世纪二战后东西方冷战期间，前苏联的克格勃名噪天下，克格勃中的女间谍，就以“燕子"代称，大概是将女间谍的神秘、诡异与燕子的飘忽、敏捷产生了联想。
　　我在成年后，从书本里读到一位当代中国人---顾准，书中描述，在全民以绿军装、蓝色中山服为统一着装的年代，顾准竟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穿背带裤、打蝶形领结、戴黑边玳瑁眼镜，且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公众场合。每读到此处，不知为什么，我会不由地联想到燕子，如剪刀似的尾翼、闪着金属蓝光泽的后背、如雪一样洁白的腹部、如酽茶一般暗红的下颏，我头脑里的高贵优雅，应该就是这样。可惜，顾准的燕巢，果然毁于人为。如异常的气候也会使燕子死于非难，顾准也未能逃得过1974年的那个冬季，他这一次迁徙，直飞另一个世界，从此不再归来。
　　今日里，望着天空里自由翻飞的燕子，我又一次想起顾准，时间是医治百病的药，我早已淡化了由顾准家破人亡所带来的哀痛，顾准迁徙天国至今已44年，想必已适应那里的树木、花草、昆虫，最起码，那个世界可以避免人为破坏。
　　眼下，举目再望，燕子背后的乌云似乎有些异样，原来是火力发电场的烟柱已悄悄地混杂在天空的云彩里，怪不得空气中有些硫化物的异味。作为一个中国人，从一出生就经受了各种烟雾、尘埃、气体的熏陶，我的肺与多数国人一样，早已是铁肺，多恶劣的大气，再吸一次又何妨。我倒是有点为这些单纯可爱的燕子们担心起来，明年的此刻，你们还能如数归来吗?
　　据说，燕子的平均寿命十余年，所以，燕子的一生就在十余次的不断迁徙中度过。燕子有着出色的导航能力和惊人的记忆力，有专家说，约有半数以上的成年燕子还会回到故居，要不中国古人就说“似曾相识燕归来"，我也觉得，从小学起就住在我家的燕子与我17岁离乡告别的燕子就是一窝。
　　今日，盘旋在我家窗前的这只燕子，明年我们还如约再会吗?
　　倘若这空气还是如此污浊，我倒是劝你别再回来了，我可不想让你为再见我这张丑陋的面孔而害了卿卿性命，别让你的燕子梦破灭在这恶劣的环境里。
　　燕子，愿你的每次迁徙都平安!
　　2018，6，9

市民戊戍戌

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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