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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久冰|《丢山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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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9 14:59: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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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与朋友小坐,忽然听到隔壁房间里传出熟悉的山曲儿声,一出大门扬了一把沙,双手手擦泪我上不了马…歌者虽然嗓音沙哑且有些跑调,但我还是觉得有一种如邂逅亲人般的喜悦感,仿佛看到了家乡蜿蜒的小路、低矮的土房、翠绿的麦苗……

山曲儿是晋、蒙、陕接壤地区流行的一种民间歌种,特别流行于内蒙古中西部地区,也称爬山调、漫瀚调。当地人管唱山曲儿叫做丢(此处读dou,阴平)山曲儿。一个丢字,将山曲儿鲜活水淋的特色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对山曲儿来说,唱,太正经,丢,才放松、天然。我是音盲,虽不会丢山曲儿,但我爱听山曲儿,没办法,爹爱听,娘爱听,我是爹娘养大的,当然也就爱听,可以说,家乡四处飘荡的山曲儿便是我最初接受的母语教育。每每听到山曲儿,就如一位家人向你倾诉、与你聊天,让你的心房不由地一颤一颤的。

从上小学开始,我也渐渐地听到了山曲儿以外的乐声,小学、中学听到的基本上是革命歌曲,《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革命歌曲让我的心肠一点点地硬朗起来,小学时就敢虐杀蚂蚁,中学时已敢批斗老师。

上大学以后已经不上音乐课,但听到、看到的音乐讯息却比我们村里丰富多了。记得1979年9月,大学入学未几,我们新生便享受到了在天津体育馆听取音乐会的待遇,场景至今历历在目。记得歌者有李谷一、李光羲、娄乾贵、关牧村、朱明瑛、远征、郑绪岚、关贵敏等等,他(她)们分别唱了不止一首,李谷一唱了《边疆泉水清又纯》,李光羲唱了《卖布歌》,娄乾贵唱了《为一块牛排出卖巴黎》、关牧村唱了《打起手鼓唱起歌》…这是我在村里从未听过的词曲,觉得也很顺耳。印象最深的是李谷一,觉得这女人比我们村最漂亮的三花眼还好看,想想李谷一那时才三十多岁,正是风姿绰约时,连我这不解风情的山娃子都有点垂涎欲滴,至今,我仍爱听以上几位歌唱家的歌曲。

后来,每年元旦时,学校大礼堂还举办新年音乐会,印象深刻的有我们化工系王新、侯刚联袂演出的小品,剧名忘了,剧情有印象,王新扮演的角色打着领带,笑点在于那领带无意拽下来时竟然是一双丝袜,王新还闻了闻,估计上面有那位心仪女生的足香味。我们79金物班孙宏伟的男高音也出现在天津大学的礼堂舞台上,令全班同学窃喜。

天津大学不仅使我有了较为系统的数理化知识,而且也开阔了我听音乐的眼界,我听到了山曲儿以外的声音。

大学毕业,我如愿分配回了家乡所在地___包头。走上工作岗位后,我的业余爱好中自然而然地有了听音乐这一项,主要是听声乐,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山曲儿。由喜欢听歌,还结识了一些与音乐及唱歌有关的专家、人才。

一九九九年年底,我因公出差,在火车车厢里有幸认识了中国交响乐界着名指挥家卞祖善先生,那时卞老师五十出头,银发飘飘,系一条红色围脖,坐着时腰板笔直,谈话时温文尔雅,流露出一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高贵气质来。一路上,我向卞老师不停地请教,卞老师循循善诱地向我指点,卞老师不仅向我传授一些音乐知识,还谈了一些乐坛趣事,讲到高兴处,卞老师还会笑出声来,但卞老师的笑声是轻轻的、淡淡的,如小溪流过田野。由这次结识,卞老师成了我的忘年交,我们两家也有了密切往来。每到北京,只要得空,便想去看看卞老师夫妇,卞老师的夫人李寿香女士出生于满族大家庭,是标准的格格,这也在后来历次的政治运动中为她带来不少麻烦。李老师谦和雅致,举手投足显出高贵典雅的教养来。卞老师与李老师才真的应了中国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我们在一起时,主要是我请教,卞老师不吝赐教。前年,我女儿结婚,卞老师夫妇虽因日程冲突未能亲来,但还是为我女儿精心挑选了结婚贺礼。当然,更令我对卞老师肃然起敬的是当年中国乐坛的两大事件,一是卞老师点评世界三大男高音北京紫禁城演唱会演出水平差强人意,大师降调处理歌曲糊弄听众,引起主办方及其水军疯狂反扑;二是在北京电视台做节目,卞老师当面与谭盾争论,谭盾竟然拂袖而去。在这两场事件中,我是坚决站在卞老师一边的,倒不是私情,而是如卞老师所云,音乐的是非,最终要交给听众判断,卞老师在这两场论争中,都是以一个无利益关联的普通听众的身份出现的。感谢卞老师,竟然把我这样一个自发的山曲儿农村娃调教成了自觉爱乐的非正宗亚绅士。待这次冠状病毒疫情过后,我一定得再去看望一下卞老师夫妇,不妨送上一套山曲儿集,权当卞老师间接采风。

因为爱听歌,还结识了唱歌的齐峰、云飞、天骏等人。或许是受近距离听山曲儿这种听歌方式的影响,我更喜欢面对面地听歌手清唱。听齐峰唱歌是在蒙古包里的酒桌上,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那婉转的蒙古族长调,伴着酒香、肉香、茶香,真是沁人心脾。听云飞唱歌是在我原工作单位的老同事聚会上,云飞的舅舅是我的同事,如此,有幸亲耳聆听,拉手手亲口口…一対对绵羊并排排走…那种干净明快,真的如白云在蓝天上飞,小伙子的嗓音真是通透亮堂,就如歌中哥哥妹妹的爱情,那样纯净透明。我觉得,云飞的嗓子里有天然的山曲儿气息。天骏是这些年来活跃在包头当地舞台上的青年歌手,听天骏唱歌,多在一些老乡聚会上,他对当地民歌驾轻就熟,尤其对山曲儿更在行,天骏的歌,接地气。听武利平唱二人台,是在我原工作单位的新年联欢会上,武利平边演边唱,幽默风趣。听齐.宝力高老师亲自操刀的马头琴曲《万马奔腾》,是在呼和浩特的一家蒙餐馆。听杨福义吹枚(笛子的一种),是在我的初中老师兼文友贾振声先生的新书发布会上。

听韩磊唱歌、听斯琴格日乐唱歌、听张凤莲唱歌,均是在酒桌上,倒不是我好酒,主要还是想听歌。

韩磊的《为内蒙古喝彩》,欢快热烈,让人不由得就想载歌载舞。

听斯琴格日乐唱歌,是在北京美术馆后街的内蒙古宾馆,那天,随锡林郭勒盟北京旅游推荐会代表团赴京,因斯琴格日乐是锡盟人,她也有为家乡做贡献的情怀,这样,就坐到了一桌,席间,斯琴格日乐应邀为大家唱了一首《山歌好比春江水》,高亢嘹亮,如闪电划过夜空,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听张凤莲唱歌,是在单位食堂,记得一桌人都是以土右旗老乡的身份坐在一起的,张凤莲唱的是漫瀚调,漫瀚调与山曲儿是同属变种,听起来当然亲切。

坦率地讲,面对面听歌,最令我心旌摇荡的是三位名不见经传的业余歌者,一位是包头三十三中的政治老师董天成先生,一位是原地方歌舞团演员秦命女士,一位是退休教师谭大姐。

董老师小我一岁,现在已入老年队列。董老师是少见的对唱歌比数钱还认真的人,《马兰花》令我落泪,《江山无限》令我荡气回肠,《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令我豪情万丈…略懂声乐的人都知道,以上歌曲均为大歌,没有三下两下,专业歌手也轻易不触碰,董老师唱的歌几乎都是大歌。董老师也喝酒,他不喝白酒,专攻啤酒,三瓶下去,嗓子才能打开,打开后,便可任意开关。董老师唱歌不仅嗓音好,更吸引听众的是态度认真,情真意切。我与董老师所处城市不过是三线城市,穿衣戴帽也不过三线水准,但董老师是这个城市穿衣的一道前沿风景线,纯白色的裤子、苹果绿的衬衫、靛蓝色的皮鞋…一般人拿不住这衣服,可董老师穿上就是般配。董老师也爱唱山曲儿,他唱山曲儿时我不敢正面相望,我受不了他唱歌时的真情。

秦命年轻时曾在专业剧团呆过,可称得上人美歌甜,若是有伯乐,她就会由秦命变为秦祖英,可惜命不好,估计伯乐与她擦肩而过了。婚后,丈夫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秦命就是那寡母。后来,剧团演出市场不景气,秦命就自己打拼带孩子。先不论她那脆生生的嗓音,秦命的歌声里有她的身世、有她的阅历、有她的艰辛,但秦命唱歌时一脸平静,不唱歌时满脸微笑,偶尔点一棵烟,袅袅升起的烟雾后面,有平缓的声音传出,哎,那个死鬼走的有点早。熄烟后,一曲山曲儿传来,马蹄蹄踢来铜铃铃响,我把哥哥的心揪上…每至此时,我便假装上卫生间,其实是去擦一下自己对秦命无力相助的泪水。

谭老师年轻时受过专业训练,后来以教书为业,但很少登舞台。一起吃饭时,大家总期待着谭老师唱歌,这样,这顿饭才算圆满。谭老师的看门曲是《玛依拉》,人们都叫我玛依拉,诗人玛依拉…牙齿白声音好,歌手玛依拉…谭老师唱歌时,我们都安静了下来,谭老师的歌声就如雨后的清新空气,我们不由得闭上眼睛,慢慢地深呼吸,好像要把谭老师的美妙歌声藏入胸中…

当然,歌声属于艺术的范畴,人们对艺术的鉴赏可以见仁见智。自己是艺术的门外汉,从艺术专业的角度,从不敢置喙。但艺术不都是展现给专业人士的,更多的受众,还是像我这样的门外汉。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从看热闹的角度,自己对艺术,特别是对声乐,更如山曲儿,并不是没有感想。在我这个艺术外行的眼里,真的艺术就是好的艺术,无论是音乐、美术还是文学。首先,作品的内容要真实,即使科幻与神话也是如此。其次,创作者、演绎者要有真情。另外,在表达形式上也要真实,如声乐,直接面对观众时,一定不能假唱。

我爱听董老师、秦命、谭老师唱歌,就是感觉到了他们的真。真与艺术并不矛盾,真是鲜活的生命与流动的血液,艺和术是肌肉、骨架、皮肤。无生命,肌肉就是腐肉,骨架就是化石,皮肤就是皮囊。

民歌之所以深入人心,就在于它本身就是民歌流行地区人们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如山曲儿于内蒙古中西部人,如二人转于东北人,如花儿于西北人,如粤剧于广东人,如晋剧于山西人,如豫剧于河南人,如黄梅戏于安徽人,如川剧于四川人,如侗族大歌于贵州人……所谓,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说到底,正常的地球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求真。我偶尔也听外国歌,虽听不懂歌词,但能听到歌者的真情。如帕瓦罗蒂的今夜无人入眠,如胡里奥的文森特,如安德烈.波切利的告别时刻,如莎拉布莱曼的斯卡布罗集市,如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如惠特尼.休斯顿的我将永远爱你……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了,好听的歌多是民歌,我的太阳是意大利民歌,伏尔加船歌是俄罗斯民歌,鸽子是西班牙民歌……

通过媒体宣传我知道,中国的民歌大概分为两类,一类为原生态,一类为再创作。如山曲儿,拉骆驼、刮野鬼等曲目均为原生态,而《梦草原》、《眊妹妹》则为创作歌曲。原生态也好,再创作也好,能流传的,核心就一个字:真。

以我有限的阅音经历,把山曲儿再创作为大众民歌的第一人,当推王星铭。倒不是由于他作曲了《我从草原来》扬名天下的原因,我才推崇他,而是,每每见面时,我都能感觉到,他为无关的乞丐落泪,他为不认识的志愿者骄傲。电视剧《大盛魁》的主题曲"一直走,一直想",那是当年旅蒙商人的心在滴血,那是负重的骆驼队在顶风前行,那是内蒙古中西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饥寒交迫中含泪活着…从歌曲以外的言谈中,我便知,王星铭老师是一位真人,他创作的歌曲,是母鸡下蛋,一个顶一个。

因为爱听歌,我也成为了宝格特烧烤城里的常客,多数时,是与董老师同去。一眼看出,董老师是这一带烧烤城里的大咖。夜幕降临后,我便与董老师约好,在烧烤城门口汇合,董老师在前面昂首挺胸,我跟在董老师后面碎步前行,门口的保安竟然认识董老师,双脚并拢,右手举至耳边,一个标准的敬礼,董老师好!董老师微笑点头,如领袖阅兵,我也跟着沾光,接受这份无功也受禄的礼遇。董老师到烧烤城既听也唱,听是礼貌,唱才是本意,董老师一开嗓,烧烤城的那些卖唱者也便收起了平时一脸的嬉皮笑脸,双手并拢垂放在两胯,洗耳恭听董老师的歌声,且频频点头,他们更懂得董老师的山曲儿不仅下里巴人,而且里边还有阳春白雪。

今日一早,收到董老师微信,今晚有空否?小坐。我知,董老师又想亮亮他的嗓子了。于是回信,宝格特烧烤城见。

今日的天气真好,蓝天、白云…桃树、柳树的叶子全绿了,丁香花如焰火般尽情开放…行走在这难得的好春光里,我的脑海里有歌声由然而起……

长脖颈骆驼细毛绳绳拉

也不知道哥哥你游活在哪

你好比十月的沙蓬无根根草

哪儿挂住哪儿好……

202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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