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女》(小小说)

吴久冰作品

我写赵氏女，有点模仿著名作家章诒和女士的几篇小说，如《刘氏女》、《杨氏女》、《邹氏女》等大作。不过，章诒和有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和一流的写作素养，而我之人生阅历则如素纸一张、文字水准半生不熟，学写作不过是消磨时间。于是，硬套(不用生搬，那样太复杂)当年鲁迅，只谈风华雪月，所写内容纯属虚构，这样可免去妄议及造谣传谣之嫌疑，故主人公便按着百家姓顺序随意构造。既然是虚构，那么，作文时间如充裕，就让主人公多活几年，若作文时间短促，便让主人公早点儿死掉。这也是许多小说家的秘诀，马克.吐温、马尔克斯、莫言等大家不过如此。既然，模仿的名也担了，生搬硬套的名也担了，虚构的名也担了，何不痛快地学写小说呢？！是为引子。

一

赵氏女的爸爸当然也姓赵，姑称赵师傅，赵师傅是北方市政府下面的机关事务中心的工人，工种为管道工，简称管工。赵师傅退休时，子女还可以接班。赵师傅看自己的女儿赵氏女也不是考大学的料，就在上高中二年级时，在班里就可排三、四名，不过是倒数的。赵氏女学习不怎么样，但现在的小对象已是第四个了，是同班同学小白。小白既姓白，长得也白，他爸爸是市外贸总公司供销科的白科长，经常能带回这里市场见不到的巧克力糖，这也是赵氏女找小白的原因之一。赵氏女从初三开始就会吃烧烤、喝啤酒、喝白酒，如今，一顿已能喝半斤二锅头。赵师傅试探提出让女儿接班，没想到，赵氏女很爽快地答应了，一是可以免除上学之苦，二是可以自己挣钱自己花。

赵氏女接班的岗位，就是赵师傅的原岗位，机关事务中心管工组，这样不用排队等，好安排，也算事业单位工勤编。管工需要爬上爬下，一把大管钳至少有十斤重，很少有女子学管工，赵氏女是管工组唯一的女工。管工组长周师傅，三十来岁，豪放直爽，但技术好，说起来还是赵师傅的徒弟。赵氏女念书不行，但学管工还真不惧，敢爬梯子敢下沟，也能吃苦，很快就与组里老的少的打成一片。

夏天天热，干活儿猛出汗，赵氏女就把工作服上半拉的扣子全解开，贴身的小背心上半拉也就时时暴露出来。赵氏女虽然还未满二十岁，但她的胸部已提前成熟。赵氏女敞胸是纯粹为了散热，解开衣扣就十分自然，人们也就不应该认为她有摆弄姿色的主观意图，所以，赵氏女并不在乎一双双男人们的眼睛盯在自己胸部。时间久了，管工组的男人们也就经常忘掉赵氏女的女性身份，工闲时，大家闲聊、玩笑，最有共同语言的便是色情、下流的段子，他们争相把亲历、传闻、想象、意淫等涉黄内容和盘托出，以过嘴瘾来释放潜意识里的下流念头。他们并未注意到，一边的赵氏女也在侧耳倾听。

二

不知不觉间，赵氏女的三年学徒期已满，这时她已二十一岁，顺利地转成了三级管工，工资也涨了一大块，赵氏女笑得更灿烂了。人们都说，赵氏女比以前更漂亮了。

赵氏女身高约一米六五，中等胖瘦，梳披肩发，干活儿时用手绢扎起。赵氏女长着一双吊吊眼，单眼皮，眼珠显橙黄色，外眼角向上挑起，鼻梁异常高耸，大嘴，厚嘴唇，让人会联想到那位港台影视明星舒淇，赵氏女微笑时从不张嘴，两唇间的结合处如一条向上弯曲的弧线，每笑时，嘴角与眼角便形成两组向上翘起的平行线，甚是狐媚。赵氏女的体重似乎都集中在了胸部与臀部，细腰如摆动的弹簧，当时三围的说法还不流行，但赵氏女无意间符合了欧版三围标准。因她眼珠显黄，鼻梁高耸，人们背后就戏称她为“洋妞“，也有人给她起绰号称“小洋马“。

人们说她比以前漂亮了，大概是她的举止言行比刚上班时多了几分风情，赵氏女已由女中学生蜕变为成年女子，再加上三年时间在一堆男人的黄色言语里熏陶，这是促进她风骚的最好营养，如垃圾是植物最好的肥料一样。况且，赵氏女在初中后，已初涉江湖，她对江湖社会有天生的悟性，特别懂得与同性如何相处，与异性如何周旋。

三

赵氏女学徒期满后不久，管工组副组长刘师傅就该退休了。副组长由组长聘用，奖金当然就比组员要高一些。

一日，管工组接到电话，说机关食堂后面进水阀门漏水了。食堂是重点用水部门，周师傅便要亲自下去，赵氏女就主动请缨，周师傅，我跟你去吧，把你的技术也教教我。路上，赵氏女就开门见山地说，周师傅，你聘我为副组长吧，我配合你，肯定能干好！问题提得太突然，周师傅一时愣住。对副组长的事，在刘师傅办退休手续前，周师傅已有人选，是技术好、为人好的六级工马师傅。这事儿怎么也扯不到赵氏女身上，一是资历浅，才三级工，那么多老师傅哪个能服气，二是周师傅也看不惯赵氏女那个风骚样。见周师傅不吭声，赵氏女又往周师傅身边靠了靠，周师傅，还不就你一句话的事。周师傅并未看赵氏女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开玩笑，不可能！食堂现场到了，周师傅跳入给水阀门井，赵氏女并未凑到眼前学技术，而是远远地站在阀门井外边，双手叉在胸前歪头看天。很快，周师傅便处理完事故。

回去的路上，俩个人都未吱声。第二天，周师傅便宣布了马师傅任副组长，大家一致鼓掌，唯有赵氏女双臂叉在胸前，一脸不屑。

四

有时活儿不忙，管工组也关起门来打会儿扑克消遣，规定好几局一盘，谁得分最低，谁请客。组里的人都参与过。这天，又玩了起来，周师傅、赵氏女及另外四人打六家“抓娘娘“。前五局，每人得分基本出入不大，最后一局，从出牌就可判断，赵氏女手里牌不好，只见其余五人手里的牌都快出空了，赵氏女还有半把牌攥在手里。眼见快要收尾了，赵氏女忽然将手里的牌往河里一扔，双手一忽撸，不玩了！周师傅看着赵氏女，我cao，不许耍赖！赵氏女盯着周师傅，你cao，你cao谁？你给我说清楚！周师傅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众人一看这两人都动了真怒，便上前拉开，其余参与玩扑克的四人也说，不玩就算了吧。本来想消遣，结果弄得不欢而散。下班后，组里人谁也没再言语，便闷头各回各家。

吃完晚饭，周师傅和爱人安排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妮妮去小屋写作业，两人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结婚十多年了，别看周师傅对外人粗放，回家后是典型的五好丈夫。看了几分钟电视，周师傅爱人便习惯性地将头枕在周师傅的腿上，两人在长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周师傅的手习惯性地摸在了媳妇的脸上，两人便开始了东拉西扯的聊天。正聊到女儿的学习成绩时，忽听得有敲门声，周师傅和爱人便本能地坐立起来，还拽了拽歪斜的睡衣。

周师傅媳妇便去开门，只见一高高大大的女子未请而入，你是嫂子吧，我找周师傅。周师傅一看是赵氏女，心里咯噔一下，她来干什么？赵氏女环视了一下屋里，便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中间，顺势将左腿翘在了右腿上，脚尖一踮一踮。周师傅也坐在了长沙发的一端，尽量靠向扶手，周师傅爱人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周师傅问，小赵有事吗？赵氏女一扭头，有啊，周师傅，你不是说要cao我吗？我送上门来了，听你的。周师傅顿时如五雷轰顶，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客厅里静了下来，听得石英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响着。赵氏女站了起来，走向周师傅爱人面前，开口道，嫂子，你得给我做主啊，一边说，一边将上身内衣领向下拉，嫂子，这是周师傅给我掐的，下手太狠了，现在还疼。周师傅爱人瞟一眼，赵氏女胸前的凹处，似乎有两处泛红。

周师傅想挽回一个男人的面子，小赵，你想干什么？赵氏女平静地说，周师傅，想干什么你知道，你下午怎么说的？周师傅想起了下午玩牌时自己爆过的粗口，想争辩，你.....你.....

妻子毕竟心疼丈夫，见周师傅憋得脸彤红，便堆着笑脸对赵氏女说，我家老周闯什么祸了，你想怎么办？赵氏女不屑地用一只脚尖敲着地板，听周师傅的。同时用眼角扫了扫小屋，大人的事儿可别影响了孩子。

周师傅的大脑还在空白状态，他已辨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半天才缓过神来，小赵，你怎么能这样？赵氏女慢慢说到，周师傅，你这么大事情想让我了结，那么你把我的小事了解了，我等你消息。说罢，赵氏女掸了掸衣襟，拂袖而去。

赵氏女走后，周师傅媳妇这才来了精神，她一把揪住丈夫的睡衣领口，老周你竟然背着我干这丢人的事，咱俩离吧，说完，就啕号大哭起来。这时，女儿的房门开了，妮妮走到妈妈眼前，妈，你怎么了？媳妇赶紧止住了哭声，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孩子，大人们的事，你别管，妈妈没事。女儿用怯怯的目光望着爸爸、妈妈，那个阿姨刚才和你们吵架，我都听见了，爸妈你们不能不要我啊！周师傅一把拉住女儿的手，爸爸妈妈永远对你好，你回屋学习去吧。孩子进屋后，周师傅便握着媳妇的手，小声说道，你要相信我，听我说清楚。媳妇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于是，周师傅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赵氏女去过周师傅家的第三天，周师傅又开了一次全组会，周师傅说，为了加强管工组工作，拟增设一名副组长，还讲要加强年轻人的培养云云，决定聘用赵氏女也为管工组副组长。

赵氏女上任后还真是不同凡响，明明三个人的活儿，赵氏女向上级部门一交涉，就增加成了五个人的加班费，明明加班时间是半天，赵氏女一出面竟成了一天。当月奖金就比上个月翻了一番。赵氏女上任才三个月，管工组奖金连连上涨，大伙不由地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赵氏女还真不是小菜一碟，她先稳住周师傅、马师傅两位小头头，让他俩拿最高奖金，自己总是谦虚地说，我年轻，少拿点是应该的。慢慢地，奖金分配方案就基本由赵氏女做主，组员们也乐于听赵氏女摆布安排，谁听话谁就能多拿奖金。还不到半年，赵氏女就实际成了管工组的当家人。

五

赵氏女在管工组站稳脚跟后，当然有些小得意，每有饭局总是抢着结账，一桌饭钱，不过是她一月奖金的零头而已。赵氏女的酒量和口气愈发大了起来，三杯酒下肚，话题总能扯到管工组上来，桌上的人便频频举杯，羡慕夸赞赵氏女聪明能干，前途无量。

一日，男友小白也一同出席。小白虽未考上大学，但是白科长坚持让儿子读个成人大学，毕业算大专。小白毕业后就在市政府办公室下属的保卫科工作了，算机关干部。满桌人都围着赵氏女转，小白如同是一团空气，谁也不关注他的存在，虽然，赵氏女是自己的女友，小白心中还是不免有些酸溜溜。小白端起酒杯，以他一向的小公子哥口气调侃道，我这个群众也给赵组长敬杯酒，将来成家后，继续当家里的组长，只可惜，组长还是个工人。赵氏女听着当然不舒服，马上回应到，那干部喝两杯，我们工人喝一杯。很快，小白就醉了，赵氏女竟少有地喝到泪眼婆娑。

小白说到了赵氏女的痛处。在政府机关里，身份、级别便是衡量一个人的主要标签。工勤干到头，最高是技师，待遇仅相当于专业技术干部的中级职称工程师，相当于行政级别的正科级。管工组副组长在干部眼里就是个工人。

赵氏女是个有心人，她暗中打听工勤有无变成干部的可能。渠道当然有，只是窄窄一条路___转干，你得先到规定的干部岗位上，干到一定年头再顺理成章地转成干部身份，这样，档案里的身份也就变成了国家干部。赵氏女便向未来的公爹白科长请教，白科长当然精于此道，你要先入党，再盯住干部岗位，然后争取步步提拔。

想到就要做到，这才是赵氏女的风格。下午，赵氏女就敲开了机关事务中心党总支书记的门，吴书记，七一快到了，您看我们管工组能为总支干点啥，我自已现在虽然还不是党员，但也想请吴书记多批评，我以后想经常来听听领导的指点，不会打扰您吧？吴书记对管工组一直印象不错，你们周组长可是个老黄牛啊，管工组成先进班组，也有你小赵一份功劳啊。听吴书记说话的口吻，赵氏女感到这第一次单独汇报，领导对自己印象还不错。赵氏女看到吴书记办公桌上有个大茶杯，便端起墙角的暖壶，走到吴书记桌前，给杯里添上了热水，吴书记笑道，我自己来嘛，然后又示意赵氏女坐下，你爸爸是谁，你多大了，结婚没，对象是哪里人……赵氏女当然听得出吴书记是没话找话，想让她陪着多聊一会。赵氏女不忘主题，总是不时地表达出愿意进步的渴望，吴书记也表示愿帮助她进步。临走，吴书记还站起来，亲自送赵氏女至门口，并拍拍她的肩，年轻人，好好干。赵氏女察觉到，吴书记的手在自己肩上似拍似抓。

第二次去吴书记办公室，赵氏女与吴书记两人都感觉像老熟人似的，吴书记示意赵氏女坐下，赵氏女并未落坐，回身将办公室门轻轻推上。赵氏女手里拿了几页纸，径直走到吴书记办公桌前，吴书记，这是我写的入党申请书草稿，您帮我把把关，说着，将草稿递了过去。吴书记接过稿纸，顺手拿了一支圆珠笔，认真地看了起来，边看边修改。这时，赵氏女已走到吴书记身后一侧，把头伸向前，看吴书记改稿。赵氏女蓬松的头发垂了下来，一侧的披发甚至触到了吴书记的耳畔，洗发水的香味便钻入了吴书记的鼻息，赵氏女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吴书记的脸颊。吴书记似乎已沉浸在改稿中，对靠近的赵氏女好像没有察觉，其实，此时，吴书记已在闭着眼睛享受这看稿的过程。赵氏女又往前靠了一下，吴书记觉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肩背上，他的呼吸便有些急促。这样悄无声息地僵持了两、三分钟，吴书记忽然回过头来，吴书记的鼻尖与赵氏女的鼻尖正好碰在了一起，两人都未觉尴尬，赵氏女顺势侧转身子，将厚厚的嘴唇递到了吴书记唇边。吴书记站了起来，一把将赵氏女拥入怀中。吴书记口腔里的烟油味道便溶解在了赵氏女的舌尖上，起初，赵氏女觉得这味道有些难闻，但她幻想到自己站在党旗下举拳宣誓的样子，一下子就觉得这烟油味如提神的薄荷，赵氏女顿时兴奋了起来，双臂就紧紧地缠绕在了吴书记的脖子上。

这个夏天开始，人们发现赵氏女频繁地进出吴书记的办公室，有时在走廊碰到熟人，赵氏女会大大方方地说道，去吴书记那里汇报工作。赵氏女进去后，有时关门，有时不关门，有时呆一会儿，有时呆半天。慢慢地，大家便约定俗成，只要赵氏女进了吴书记办公室，别人就不再敲门，以免打扰吴书记和赵氏女谈工作。

赵氏女按吴书记指点，将递交入党申请书落款时间提前半年，以争取明年七一前加入组织。这样就要补写思想汇报，吴书记甚至亲自动手帮赵氏女编写了几份，赵氏女所属的基层党小组长还夸奖到，小赵，你不仅思想要求进步，文字功夫也不差啊。赵氏女知道这都是吴书记关心帮助的结果，她内心对吴书记的感觉，就由开始的刻意巴结取悦而变成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尊重，觉得怎样回报吴书记都不够。

有时，中午下班时间已过，大家都回家了，吴书记还在废寝忘食地和赵氏女研究工作，偶尔还会隐约传出赵氏女咯咯的笑声，接着，便戛然而止。

有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赵氏女被组织重点培养的第二年就迎来三喜临门，先是一开春，机关事务中心团支部换届，团支部书记是专职干部岗位，赵氏女高票当选了团支书，暂时以工代干，但已在机关干部管理行列。七一很快到了，赵氏女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预备党员，宣誓大会结束后，赵氏女就兴冲冲地跑去吴书记办公室，这次工作汇报一直持续到深夜。国庆放假期间，赵氏女和小白举办了隆重的结婚庆典，赵氏女可谓是成家与立业齐头并进。

六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氏女在管工组任副职，都能搞得改地换天，况且今日已是团支部的一把手，当然要大显身手。自赵氏女上任后，市团委组织的各项活动，机关事务中心团支部项项不落，若有评比打分内容，赵氏女总是使出浑身解术，努力挤进前三名。吴书记则在人力资源上、活动经费上给予全力支持。赵氏女上任的当年考评中，机关事务中心团支部就荣获全市共青团系统先进称号。

为调动支部广大团员青年的积极性，每项活动，赵氏女总是带头参加。如演讲比赛，这本是她的短板，尽管错字别话连篇，她还是能面带微笑语气连惯地侃侃而谈。唱歌比赛，尽管一开口就跑调，赵氏女还是那么自信地放声高歌。舞蹈节目，赵氏女从未练过一天功，也敢在舞台中央陶醉半天，僵硬的胳膊腿伸来伸去，如一位生猛的打群架参与者。

赵氏女在团支部书记岗位上已干了三年多，女儿白豆豆也已一岁多了，重复单调的工作内容于她已是轻车熟路，工作要想突破，在内容与形式上就都需要创新。赵氏女就琢磨着怎样才能再出彩几次，有机会也弄个科长当当。

临近春节前的一个周六，市团委再次组织各基层团组织开展学雷锋益民活动，各基层支部都不甘落后，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你家修理自行车、补车胎，我家配钥匙，他家钉鞋，还有舞文弄墨者帮助市民写春联……城市的主街道两侧布满了四、五十个摊点，绵延一百多米，煞是热闹、壮观。赵氏女安排好自己支部的摊位后，就带领单位另外三名女团员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赵氏女一行四人直奔市政府领导宿舍楼而去，她早已摸清了市长钱富才家的门牌号。砰砰砰……轻轻三响敲门声，开门的是一位年近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赵氏女赶紧向前，脸上堆满了笑容，您是黄阿姨吧，我们是机关事务中心团支部的，开展学雷鋒活动，是来帮助您家擦玻璃的。

今日周六，钱富才也在家休息，听到门口的对话声，他便从书房走了出来，门口的四个年轻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候道，钱市长好！钱市长天天上电视、报纸，全市人民哪个不认的大市长长啥模样。他是几届市领导里最有权威的一位，党、政一肩挑。听清来意后，钱市长便平易近人地礼让道，请进。赵氏女便毫不客气地迈进了客厅，并招呼另外三姐妹也进来。钱市长家的大客厅有四十多平米，窗明几净，靠近落地窗，养了几盆肥大的君子兰，两株巳绽开了金黄色的花朵。钱市长示意年轻人坐下，并让爱人黄阿姨给年轻人泡上了茶水。赵氏女四人便轻轻地坐在了沙发上。赵氏女觉得钱市长家的真皮沙发座垫宽大得就像床一样，她的屁股只是象征性地挨在了沙发边上，生怕压出坑来。

见团支部四人喝茶，钱市长便示意爱人一起进了书房，并关上了门。钱市长和爱人都是心细如针的人，这么多年当领导，家里的富贵想掩饰也难，所以，每年春节前打扫卫生，都是司机和秘书帮着进行，钱市长夫妇二人也都亲自动手，但司机、秘书毕竟是小伙子，干活儿粗拉，为此，黄阿姨每年都生气。今日团支部主动上门，还得先了解一下为好，钱市长就对黄阿姨说，咱俩面试一下再定。钱市长夫妇关门密商时，赵氏女也未闲着，她向三姐妹悄声说，领导对我们不信任，一会儿，你们都别吱声，我来向领导汇报。

钱市长夫妇微笑着从书房出来，你们喝水。钱市长也坐了下来，了解了她们团支部的基本情况，赵氏女笑着说，我也是钱市长下属的吴书记培养的党员啊，人家也是三年的老党员了嘛，她们三个都是思想进步、工作认真的优秀团员，说着，赵氏女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大堆证书、奖章，一样一样介绍给黄阿姨，实际也是说给钱市长听，这是支部获奖证书，这是我的，这是她们仨的，赵氏女边介绍边看着黄阿姨，听说黄阿姨年轻时也是优秀团员、优秀工作者呢，我们还得向您学习。黄阿姨笑笑，我那都是老黄历了，她望了望眼前的四位年轻人，现在像你们这样要求进步的青年人可是不多见了。看爱人是同意的倾向，钱市长也觉得团支部毕竟是个正规组织系统，再说，还在自己管辖范围内。钱市长端起自己专用的保温杯，笑着说道，作为市委书记、市长，我当然得支持你们团支部的活动哪，只是，你们别太累了。

赵氏女当然不打无准备之仗，像变魔术一般，四个年轻人的包里竟囊括了那么多东西，洗涤灵、清洁剂、84消毒液，专用玻璃擦布，钢丝刷子，自带洁净的工作服、一次性塑料鞋套，等等。不一会儿，赵氏女便干得满头大汗，黄阿姨直心疼，小赵，你慢点，别累着。

很快就打扫到钱市长的书房了，赵氏女说，我来吧，人多了转不开。干了片刻，赵氏女就请示道，钱市长，这些书怎么摆，钱市长便在书房配合赵氏女将书重新摆放归位，这是赵氏女第一次单独近距离接触北方市最高领导。

干了一会，赵氏女小声说，领导，太热了，可以借您毛巾用一下吗?钱市长看赵氏女头发果然都汗湿成了一绺绺，忙去找了自己的毛巾递给她。赵氏女便用钱市长的毛巾擦了脸，书房里干活的仅有赵、钱二人，赵氏女便小声说，领导，您毛巾上的香皂味真好闻，钱市长未吱声，笑笑。赵氏女还是热，便解开上面两道衣扣，左手拽衣服，右手将毛巾伸进前胸，使劲地擦了两下。赵氏女瞟了钱市长一眼，钱市长额头也出汗了，赵氏女反过右手将衣领向后拽拽，将毛巾递给钱市长，嗲声说道，领导帮个忙，我自己够不着。钱市长握着毛巾的手便伸进了赵氏女的后背，手指就触在了赵氏女的肌肤上，两人都感觉到了，钱市长并未擦汗，只是将手指在赵氏女后背行走了几步，便迅速抽了出来。钱市长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小赵，你先自己干，我也去擦擦汗。

很快，书房就整理完了。赵氏女悄声对钱市长说，哪天有空，我去帮您收拾一下办公室的书房。钱市长未置可否。

今年春节，钱市长和夫人过得十分偷快。黄阿姨难得对打扫过的家这么满意，三天两头夸奖赵氏女。钱市长也减少了许多应酬，更爱在书房读书、写字、办公。

大年初三一早，赵氏女来给钱市长夫妇拜年。钱市长过年好，黄阿姨过年好，钱市长夫妇就热情地接待她，特别是黄阿姨一边聊天还一边抓着赵氏女的手。赵氏女就和黄阿姨商量，以后，家里的大扫除就由我们团支部包了。

说定了，差不多每个季度一次，赵氏女带二、三知己便来到钱市长家，彻底清理一次。大家都认为够干净了，赵氏女总还是能发现死角，如衣柜顶上，卧室床下，连黄阿姨都有几分佩服了。进入七月份，该第三次清扫了，黄阿姨竟数着日子盼赵氏女来，钱市长也竟有点想念，赵氏女当然能感觉到。

七

这天下午，钱市长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秘书通报，机关事务中心团支部书记赵氏女有事汇报，钱市长同意让进来。

赵氏女穿黑底白花的连衣裙，画了淡妆，显得十分知性，秘书倒茶后便退了出去。

赵氏女先开口，钱市长，不约而至，不打扰您工作吧？钱市长连忙说，不打扰，不打忧，钱市长显得十分高兴。赵氏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拽着连衣裙一侧问钱市长，好看不，钱市长连说，好看，好看。赵氏女就像一只黑蝴蝶，翩翩飞至钱市长面前，她双手抓起钱市长的双手，钱市长就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钱市长一米八的身高，竟比赵氏女高出了一头，赵氏女便小鸟依人般地贴在了钱市长胸前。赵氏女仰脸看着钱市长，撒娇道，你倒是关心一下人家嘛，看看胖了还是瘦了，赵氏女说话的同时，便引导着钱市长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游动开来……

赵氏女在钱市长办公室一直逗留至傍晚八点钟，钱市长给赵氏女留了一个手机号码，这个号码不对外。

赵氏女频繁出入于钱市长办公室，别人也不是看不到，只是不公开议论而已。同在一个楼办公的小白当然也看得见，别人投向他的目光，他总能读出讥讽和讪笑的味道。一日夜半，小白觉得体内有热浪涌动，便想与赵氏女亲热，赵氏女便推托，小白还是纠缠，赵氏女便有些生气，告诉你，我不愿意。小白满腔热情遭当头一盆凉水，满腹热流顷刻间转化为满腔愤怒，多时的压抑顿时爆发，向赵氏女斥道，听着，你是我老婆，你不愿意但我愿意！说着就动手动脚，赵氏女力拒不肯依从，小白便一巴掌抽在了赵氏女脸上。赵氏女回过神来，一脚丫蹬向小白要害处，阵阵疼痛传遍小白全身，小白一把抓住赵氏女胸部，既缓解己痛也发泄胸中愤懑。天快亮了，小白和赵氏女都累了，但谁都不肯退让，都放出狠话，让对方等着瞧。每日定点上幼儿园的白豆豆已经醒了，听到女儿动静，白、赵自动休战，匆匆穿衣，装着若无其事似的，都以笑脸冲着孩子。太阳出来时，这个三口之家似乎什么都未发生，平淡的一天又开始了。

下午，处理完公务，钱市长便信息召唤赵氏女。才进屋，钱市长就发现赵氏女眼睛有些红肿，便关切地询问怎么了，赵氏女勉强笑笑，没事。任何蛛丝马迹都休想逃过钱市长的眼睛，况且事关自己心爱的女人。钱市长捧起赵氏女的脸，四目相对，告诉我，怎么了?赵氏女再也忍不住了，就嘤嘤地啜泣起来。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了来龙去脉，最后提出，我要跟他离婚！

听赵氏女说罢，钱市长并未像赵氏女期待的那样怒发冲冠。钱市长捏了两张洁白的面巾纸，轻轻地揩拭着赵氏女的双眼。待赵氏女渐渐平缓后，才慢慢开口，我们要从长计议。

不久，市政府办公室主任神秘地把小白叫到办公室，小白，你应该请我吃饭啊!小白一头雾水，主任这才笑咪咪地说道，组织上考察，你这几年工作努力向上，决定提拔你到更重要岗位，任副科长，你有什么意见对组织上说？那能有什么意见呢，谁不削尖脑袋想当官呢，小白还想，这回在家也可以昂起头来，赵氏女现在也就是个科员级别。很快，小白就上任了，任市财政局公共采购科副科长，这是个肥差。小白副科长除了整日吃吃喝喝，而且，还掌控着全市公共用品的采购审批，这样，就有推销商经常围着小白副科长转，不时就有些回扣，这些灰色收入就成了小白科长个人的私房钱，他不告诉赵氏女，赵氏女也假装不知道。有时，客户也请小白科长桑拿、唱歌，回家时已半夜三更，赵氏女从不追问责骂，还递一块热毛巾过去。若小白科长有亲近之意，赵氏女便主动迎合，甚至百依百顺。小白科长甚至对赵氏女有了些感激，以前，是我错怪你了。赵氏女也不再提离婚的话题。

赵氏女进出钱市长办公室更频繁了，遮得住白科长的耳目，却挡不住别人的视听，毕竟，名不正言不顺。钱市长比别人心里更清楚。

就在小白科长提拔四个月后，赵氏女被破格提拔为市政府办公室的机要科长，成为全市最年轻的正科级。这回，赵氏女可以名正言顺地在钱市长办公室对门办公了。

赵氏女在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实现了她想当科长的梦想，而且，一当就是正的。赵氏女完成了蚕蛹化蝶的华丽转身。同学们、同事们、朋友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赵氏女当科长引发的惊羡蝴蝶效应，绝不亚于当年杨贵妃被选入西京长安时在杨家庄所引起的轰动效应，一时间，市里各部门单位纷纷涌现出一大批女秘书、女女干事，共同特点是漂亮、胸大，这成为北方市一段时间的一道风景线。

八

赵氏女当机要科长后，与前任科长最大的不同就是经常外出考察学习。留心人发现，赵氏女外出考察也有规律，来去时间总是比钱市长外出开会出差时间错开一天，或早一天，或晚一天。

一般情况，赵氏女都与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和分管副主任打个招呼，我出差了。有时走得急，就在外地打个电话告知一下，电话只打给主任。主任已侍候了两任市长了，对各个领导的工作作风、生活习惯、个人爱好、上下背景、家庭情况等内容了如指掌，但他总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对赵氏女出差，他从不过问去哪里、走多长时间。

分管副主任是北大哲学系毕业，办事认真，作风严谨，人们背后称他为“老革命“。赵氏女频繁出差，机要科工作就得“老革命“处理，“老革命“当然不情愿，有时难免发牢骚。赵氏女和“老革命“请假，不过是走个形式，但“老革命“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是下级对上级必须履行的程序，总要详细询问赵氏女，你去哪里考察，对方单位叫什么名称，你什么时间返回，有时问得赵氏女难免尴尬。赵氏女心想，我哪知道钱市长什么时间回来。

赵氏女这次考察学习，走了将近一个月。她在外地一周后，才想起请假的事，便了草地给主任打了个电话。主任心里当然清楚，钱市长在中央党校学习一个月。

出差回来的第二天，赵氏女来上班了。走廊里看见了“老革命“，自己下属失踪了近一个月，沓无音讯，今天又忽然冒出来了，“老革命“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干什么去了?赵氏女嘴角一撇，出差。出差为什么不办手续？“老革命“质问道。办过了，赵氏女轻描淡写地答道。谁批准的？主任！赵氏女的声音也提高了。“老革命“有些下不来台，冲着赵氏女，你看看出差审批规定，分管领导必须签字。赵氏女想起了钱市长平时的叮嘱，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冲“老革命“淡然一笑，那你就补签一个呗。我不补。爱补不补。“老革命“最不能接受他人对自己存在的蔑视，这事没完！赵氏女竟然笑出了声，那就走着瞧。

第二天，钱市长回到了单位。

第三天，市里开会研究干部，根据工作需要，调整“老革命“到气象办任支部书记，气象办是科级单位，那就保留“老革命“副处级待遇。

“老革命“的起伏，让全市上下都领教了赵氏女在北方市干部任免上的威力。连副市长见了赵氏女都躲着走，实在躲不开就得挤出个笑脸。机要科去哪办事，都一路畅通，全市上下都买赵氏女的账。

李梅是赵氏女的闺蜜，文化水平略低于赵氏女。赵氏女洗澡、美容、逛街等私下消遣，几乎都有李梅的影子。赵氏女示意李梅交点学费混个大专文凭。李梅拿到党校经济管理大专文凭的当年就被提拔为北方市工会女工部副部长，也成了副科级干部。

背地里，人们议论，北方市干部任命程序是，赵氏女负责提名，组织部履行考核手续，钱一把负责开会定板。

郑副局长可谓是北方市出了名的老油条，能说会道，只要陪哪位领导出趟差，保准就能混成铁壳关系。他从机关事务中心一名普通司机能混到外贸局副局长，还真不是白给的。副局长当然渴望升为正局长，老郑更希望自己的郑和正局长的正合二为一，多次尝试着溜溜钱市长，但钱市长似乎讨厌他那张太能说的大嘴，对老郑想拧正的诉求始终未表态。

一次，几个朋友喝酒，有人又谈论到了赵氏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郑就琢磨，何不从赵氏女处曲线救国呢？

都在一个市工作，老郑与赵氏女见面机会很多，先从夸赞入手，很快两人就成了酒友，只要老郑在场，赵氏女总是能喝到骨头发酥心里开花。几次下来，老郑就成了赵氏女最好的下酒菜。老郑和赵氏女都算江湖高手，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提拔干部属重大事项，非酒桌讨论范畴，乃重金定音之曲目。老郑就与赵氏女耳语，赵科长哪天有空，去办公室拜访你。赵氏女自然明白，随你便。第二天老郑就去了赵氏女处，一关门，小声道，下周是妹子的生日，老兄有点小意思，你买几件衣服穿。说着，老郑就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大纸袋，随手放在赵氏女面前。赵氏女知道老郑是来送礼，但未想到理由是祝贺生日，至今，只有父母和钱市长知道自己的生日，老郑是第一个为自己祝贺生日的外人，赵氏女竟有些感动，郑副局，有什么需我帮忙，直说。老郑赶紧说到，你在大楼工作，和领导们见面机会多，帮我吹吹风，有机会转个正的。老郑就是会说话，他不说钱市长，而说领导们。

老郑一出门，赵氏女便打开了纸袋，哦，原来自己一句话竟值这么多钱哪。收好纸袋，赵氏女竟得意地将双脚伸到了办公桌上，用鞋根轻轻敲打桌面，发出鼓点般的节奏声。

老郑忐忑的心情持续了半年，就终于成了郑正局长。

有偿帮别人办事是赵氏女的副业，发展自己才是赵氏女的主业。从走进钱市长办公室的那年算起，至今已近十年了，赵氏女已从一个三围标准的小媳妇变成为一个丰满的少妇了，政治上也是一帆风顺，现在已是北方市对外合作局的局长了，名正言顺的正处级，一年经手资金至少几个亿。

小白还是个副科长，赵氏女的突飞猛进，起初给家里也带来不少益处，最起码，别人送来的名烟名酒多归小白享用。渐渐地，赵氏女回家越来越晚，出差越来越多，人们的指指点点也由暗地转为半公开。小白的心情也越来越郁闷，日日烂醉如泥。每日深夜赵氏女回来，虽然蹑手蹑脚，多数时还是把小白惊醒，小白便不高兴，就审问赵氏女，赵氏女便吞吞吐吐，问急了，干脆不吱声。这更激怒了小白，家暴便开始。赵氏女曾指着青紫处向钱市长哭诉，钱市长便开导，小白是你我来往最好的挡风墙，你要安慰好他。

这年春节前，老白科长，也就是赵氏女的公爹，竟分得了一套市领导才有资格居住的小二楼，理由是老白科长有个远房叔叔在台湾，上级台办有指示，连战要来访问大陆，要做好台属的统战工作，事关祖国统一大业。虽然也有人质疑，但电视里果然看到连战来了，议论也就消声了。喜从天降，老白科长、小白科长当然高兴得合不拢嘴。楼上楼下三百平米，赵氏女和小白商量，我们出钱装修，老人住楼下，我们住楼上，这样好照顾老人。小白当然同意，赵氏女出“血“装修，小白还能落个孝子的好名，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春节就在新房过，白家老少三代终于可以吃住在一起了。只是，小白科长再施家暴时，赵氏女便大呼小叫地跑到楼下老白科长处哭诉，老白科长提着拐杖便要抽打小白，赵氏女便挡在老白科长面前拉架。从此后，小白便再也不敢对赵氏女施暴了。

九

时光荏然，一晃，赵氏女与钱市长暗度陈仓已十多年了，本来，一般市级正职任职不超过两届，大概是因为钱市长已快到退休年龄，延期一年半载也无妨。钱市长虽定期染发，但六十岁的绉纹如历史的烙印已深深地刻在额头，赵氏女的腹部也如洞庭潮涌连波起，每聚一次，都有些感慨，赵氏女旁敲侧击，想有一个说法。钱市长高屋建瓴，总是把明天说得更美好。

赵氏女当然记得钱市长的六十岁生日，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订了包间，鲜花，蛋糕，蜡烛，虽然只有二人，但晚宴还是庄严隆重，酒店经理也进来祝钱市长生日快乐，然后很懂事地悄然退出。赵氏女说，假如有来生，非钱市长不嫁。钱市长也动情地说，相见恨晚，认识你是我今生的幸运。赵氏女说，钱市长，你喝上头了，上楼休息一会，我们早点回家。钱市长说，好，好。

钱市长六十岁生日后还不到一个月，省府就来人了，马上召开北方市全体干部大会，大会宣布，由于年龄原因，免去钱富才党政职务，退休。同时宣布了新的领导班子成员，市长为原来市里最年轻的副书记孙某，市委书记是省首府派来的冯某，冯某原为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赵氏女坐在会场的后边，她远远看到主席台上的钱市长一脸倦容，心想，明天，自己腾出全部时间来，好好陪陪钱市长。

第二天下午，赵氏女拨打钱市长的手机，电话已关机。于是拨通了办公室主任的电话，主任说，钱市长一早就来收拾了办公室，上午就交了钥匙。钱市长不让跟任何人打招呼，他和老伴已乘车去了省府，说是看孙子去了。赵氏女还想了解详情，主任已不耐煩地挂了电话。

钱市长退休后，再未回北方市一次，手机也换了号码，连赵氏女都不知道新号。赵氏女心中有点埋怨钱市长，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自己精心构筑的如高楼大厦般的宏伟爱情，怎么转瞬间就坍塌了呢，而且片瓦不留。钱市长和北方市的关联，仅仅是那个权力的位置吗？办公室主任的唯唯诺诺以及自己与钱市长的亲亲热热，难道都是钱市长权力的衍生物吗?

十

孙市长上任后，果然是年轻气盛，北方市改革的力度明显加大。先是精简机构，将市对外合作局与市招商局合并，合并后新单位名为市改革开放局，赵氏女转任新组建局的书记。钱市长在时，当时的孙副书记对赵氏女也陪笑脸，赵氏女也以为孙副书记对自己还是满客气。孙副书记变为孙市长后，一下子就没了笑脸，特别是对赵氏女，一点也不客气，有时甚至是训斥。孙市长似乎要把当年受过钱市长的训斥，原原本本地转移给赵氏女。

孙市长对赵氏女不冷不热，人们也就对赵氏女不再客气，甚至，将对钱市长的怨气就让赵氏女代过。

对钱市长的退休，赵氏女从理性上当然清楚，但正常人感情的线路多是一条圆弧，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变迁，应有长短不一的转弯半径。一段还在沿着直线方向向前运行的情感一下子折断，人的感情当然会受不了。心理学家说，一项事物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持续四个月以上的关联，便会成为一种习惯，会留下终身性的记忆，赵氏女与钱市长密切往来十来年，已分别成为各自生活的一部分。突然间，心里惦记的、日日望一眼的、指尖随意触摸的对象一下子没了，赵氏女心里当然有空荡荡的感觉。

赵氏女明显地消瘦了，故意穿宽松的上衣，以弱化胸部的凸起。连李梅叫她吃饭，她都婉拒了。路上偶遇“老革命“，投去的目光也由先前食肉型动物的凶猛而变为食草型动物的温顺，最起码，“老革命“是那样认为。

赵氏女知道这是自己的战略转折期。当初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做钱市长的附庸，而是发展成像钱市长那样说了算的人，让别人围着自己转。英国有个撒切尔，美国有个希拉里，中国就不兴有个赵氏女？

战略目标既定，赵氏女的精神状态很快就好了起来。战术操作是赵氏女的强项，每晚躺下后，她的脑筋才开始了真正的工作。白科长有时来情绪，她只将身体予他任意摆布，但情绪和思维都在自己密闭的时空里独立运转。赵氏女想，扭转局面还得从孙市长切入。孙市长年轻气盛，生猛虚荣，必须要以柔克刚，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从内心顺从他。对吴书记、钱市长这样的老男人可以打青春牌，他们内心饥渴表面保守，一定的地位身份又决定他们不会主动觅食，而是等着送“货“上门，再说，自己那时也年轻，手里攥一把好牌，2和王可以随便出，这把牌只是赢多赢少问题，绝不会输。孙市长才比自己大三岁，也才四十多岁，对男人来说，正是一朵花怒放的年龄，花前蜂蝶群绕。自己徐娘半老，在孙市长面前甚至要刻意掩饰性别特征。和孙市长的周旋只能是打桥牌，要精准计算自己手中的每一张牌，还要判断孙市长手里握什么牌。盘算至夜半，赵氏女了无睡意，竟有了一种渴望出击的冲动，如一只蹲在草丛里的猎豹伺机行动。

这两日，市中心医院门口，不断有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进进出出，赵氏女一打听，原来是孙市长母亲癌症住院。

赵氏女便买了一束含露的康乃馨来到病房，住院部顶楼的半层独立封闭着，这里就住着一位患者，这位患者就是孙市长的母亲。赵氏女看到，一位面容清瘦的老太太躺在床上，孙市长和妹妹在陪床，地下还站了两位市里的中层干部，看来也是来探望病人的。赵氏女面带微笑望着孙市长，听说老人家病了，过来看看，孙市长面无表情地看了赵氏女一眼，也未说谢谢。赵氏女放下手中的花，径直走到病床前，阿姨，好些了吗？老人未吱声，微笑了一下。

这时，护工进来了，是位黑脸浓眉的粗大女子，说是擦身的时间到了。擦身相当于躺着洗澡，这事还真有点技术含量。另两位中层干部知趣地告退，孙市长和妹妹也退至一边，赵氏女退后一步，观察着护工的动作。才进行两下，老人便又喊又甩，极不配合护工的工作，护工的大手像老虎钳一样，抓着老人的臂膀上下摆动，老人的呻吟声阵阵传来，孙市长和妹妹安慰，妈，马上好了。这时，赵氏女跨前一步，一把夺过护工手中的毛巾，半商量半命令地说道，你歇歇，我来吧。

只见赵氏女顺着老人身体的起伏、转向，不一会儿，就将老人擦洗干净，赵氏女擦洗过程中，老人竟一声未吭，而且，身体各处关节也放松下来，随赵氏女摆弄腾挪。接着，要换干净衣服，老人竟主动示意由赵氏女进行。换洗毕，赵氏女将薄被给老人掖好，老人竟冲着赵氏女微笑并点头示意，表示感谢。孙市长也终于用正眼看了一眼赵氏女，小声嘟囔道，谢谢。

第二天上午，约摸着擦身的时间，赵氏女提前一会来到了医院，躺着的老人一眼就看到了，招手示意赵氏女靠前，赵氏女靠近时，老人便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孙市长没在，妹妹介绍另一位年龄约五十岁左右的妇女，这是我大姐，又给大姐介绍赵氏女，这是市改革开放局赵书记。这回，护工就没上手，赵氏女从头到脚给老人擦洗完，并换好衣服。接下来的喂药喂水，老人只接受赵氏女的服务，甚至连女儿喂药她都摇头。

第三日，赵氏女再来，老人已视她为一家人。赵氏女一来，老人就露出难得的笑容。

赵氏女一日不落地坚持一周后，她就成了解除老人病痛的灵丹妙药。老人称她为闺女，妹妹称她为赵姐，大姐称她为妹子，只有孙市长还故作一本正经地叫她赵书记。

孙市长虽然贵为北方市的市长，但在母亲眼里就是儿子。母亲住院后，三个子女无论多忙，都得来和老人见个面，否则，老人不肯入睡。每晚都有一个子女轮流值班，白日里，由护工处理日常事务。这段日子，处理老人的贴身事宜就多由赵氏女承担，赵氏女总是微笑着处理这些事情，每晚安顿老人入睡后，她才匆匆回家。

孙市长每日来看母亲，同时看到的总有赵氏女。赵氏女虽然脸上总呈现着笑容，但还是难掩倦意，孙市长知道，这全是为了母亲，这时，他便主动拆除了与赵氏女之间的等级栅栏，对赵氏女就有了一些家人般的亲近感，甚至还有了几分依赖与信任。看到母亲抓着赵氏女的手安然入睡，孙市长就想，母亲出院后，确实该好好谢谢赵氏女。

孙市长来医院后，有时难免有一些工作业务上的电话，他也不再回避赵氏女，有时，还会主动与赵氏女聊一些市里的事情，赵氏女总是尽其所能提供信息、分析动态、预盼走向，并婉转讲出处置建议。几次下来，孙市长便觉到，采纳赵氏女的建议几乎都能收到良好的效果。

不觉快过半年了，老人未见好转，更加嗜睡，抓着赵氏女的手半天不松开。那天下午，见老人睡着了，赵氏女便把孙市长叫到一边，建议道，这边积极治疗，但一些老人的后事也要提前准备，以防万一。孙市长就说，那你就帮着张落吧。孙市长点头后，赵氏女很快就去转了几家公墓，选好一家距离适中、当地人认为风水最好的地块，才带孙市长去定板。墓地选定后，赵氏女主动请缨，孙市长，你工作忙，剩下的后续小事，我来办吧。孙市长说，辛苦你了，该花多少钱，你看着办。

说是小事，其实也很烦琐。荒郊野外，先得运来水泥、砂子，还有砖头，施工得要水，就得找水车，用电，还得找发电机。忙乎了三、四天，总算要完工了，又是周六，赵氏女就拨通孙市长电话，让孙市长来看看，哪里不满意，马上修改。赵氏女是在给孙家老人忙碌，孙市长当然不应推辞。

来到现场后，孙市长远远就看到赵氏女在扬手指点，六、七个民工在忙前忙后，凛冽的西北风将赵氏女的头发飘扬起来，挡住了半边脸，赵氏女本能地扬头甩发，头颅便向前上方昂了起来，孙市长忽然想到了江姐、赵一曼、李铁梅、阿庆嫂，他心目中的女英雄形象就是赵氏女现在这个样子。

看到孙市长到来，赵氏女赶紧迎了上来，几天未见，孙市长发现赵氏女明显晒黑了，脸上有厚厚的尘土印迹，忙说道，赵书记，你辛苦了。墓穴已砌好，墓前的空场还用砖铺了地面，并且砌好了围墙，还装了一副铁栅门，俨然一户人家的院落，孙市长觉得比他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果然不出赵氏女所料，墓地安排妥当还不到二十天，孙市长母亲便溘然而逝，临走，一直抓着赵氏女的手，老人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孙市长是长子，老人的事，他责无旁贷要挑头处置。但对于这些人间烟火，孙市长其实是行动的矮子。赵氏女看出孙市长的手足无措，悄声说，我帮你张罗。搭陵棚。迎亲友。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火葬第一炉。答谢亲朋好友……

谢客的午宴安排在市里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这是赵氏女原单位曾经的固定接待点，赵氏女出面安排，店里便打了五折。孙市长率姐妹给客人致谢时，他看到赵氏女坐在最后边的一桌，双手爬在桌边，头歪搭在臂上，看来，她已经睡着了。孙市长清楚，赵氏女太累了。孙市长及姐妹三鞠躬，孙市长的眼泪如泉涌般溢出，人们觉得，这是个孝子。孙市长心里清楚，他的眼泪，包含了对赵氏女的感谢。

母亲丧事七天后，孙市长让办公室主任通知赵氏女，有工作要谈。

赵氏女很快到来，孙市长说，去会议室谈吧。其实，会议室就孙市长和赵氏女二人。这次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

市政府常务会议，孙市长宣布，市改革开放局事关全市大局，各项事宜需党政一把手共同签字才能生效。

一段时间后，人们觉察，原来市改革开放局的大小事情，没有赵书记签字根本玩不转，孙市长只认赵氏女三个字。

后来，人们还看到，孙市长每次重要接待、每项重要事宜，都有赵氏女的影子。孙市长当然知道当年钱市长与赵氏女之间的绯闻，所以，每次谈事，只在会议室进行。

也有人注意到，自从母亲去世后，孙市长来往最密切的女性便是赵氏女。“老革命“和好友背后议论，赵氏女大概唤醒了孙市长的恋母情结。

未久，赵氏女又有了一项新头衔，北方市市长助理，虽然还是正处级，但电话表里已列在市领导一栏。

孙市长上任不到一年，便在北方市站稳了脚跟。冯书记知道自己再有一年就该退休了，所以，他就处处让着孙市长，给自己退休后留条后路。这样，市里的人、财、物等大权就基本掌控在了孙市长手里，许多具体事情就由赵助理帮助处理。

人们说，北方市党政表面是冯、孙搭班子，实际倒像是孙市长和赵氏女搭班子。

近来，市里的一项重大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获国家批准，需从国外进口大量设备。孙市长要陪省领导去美国考察设备，行程中，北方市只有他和赵助理二人随团。

这趟美国考察回来后，孙市长与赵氏女在会议室研究工作就更加频繁了。

赵氏女在孙市长面前，还是一味地谦卑。但孙市长不在的场合，赵氏女说一不二的风格便显露出来。赵氏女心中的目标不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孙市长。她只在心中一遍遍默念，我要像钱市长、孙市长一样说了算。她觉得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了。

十一

就在基础设施项目接近尾声时，省工作组进驻北方市，说是例行巡视。但也有人说，省里的分管领导出事了，供出的共犯名单里有孙市长。市里的人们将信将疑，只见孙市长与平时并无异样，甚至讲话的声音更加洪亮，还不时地与下属开两句玩笑，并发出哈哈的笑声。

在工作组进驻一个月后，北方市召开全体干部大会，会上宣布，孙市长涉嫌严重违法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北方市全面工作暂由冯书记主持。

赵氏女坐在台下前排，她像其它与会者一样，面无表情。听到孙市长的名字后，她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呷了一口。

在孙市长被调查的第三天后，一辆贴着黑膜的中巴车开到市政府办公楼前。车上走下两女三男五个人，均着便装，向门卫出示证件后便直奔赵助理办公室而去。

不一会儿，五个人拥着赵氏女离开了办公室。人们看到，赵氏女的双手已被铐在身前，一件半身咖色羊绒呢大衣披在肩上，大衣前襟上别着一枚音符型的铂金胸针，胸针随着赵氏女缓缓的步伐，一颤，一颤，煞是好看。

临上车前，赵氏女扬头望了一眼办公楼，人们看到，带手铐的赵氏女才更像英勇就义前的女英雄。

2015.12.12草毕2020.6.3修改

背时

太真实了！

风一样自由(﹏)

不                                 错

市民戊戍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