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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5月9日
中华民国十六年五月九日，因为要到中国西北方，作科学的调查，受中国学术团体协会的委托，用西北科学考查团团长的名义，率领团员自北京西直门上火车。团员同行者八人：黄文弼（仲良）、丁道衡（仲良）、詹蕃勋（省耕）、龚元忠（醒狮）、崔鹤峰（皋九）、李宪之（达三）、马叶谦（益占）、刘衍准（春舫）；还有瑞典团长赫定博士，郝默尔医生，从行仆人一：王殿臣；赫定所雇采集人三。同车者有李仲揆先生率地质系学生五，日本地质学生一。共二十三人。火车原应十一点五十分开，然实在开车时，已经过午。
西北科学考查团在北平西直门车站出发时的摄影。从右数第二露半面者为李宪之，第三为马叶棣，第四露半面者为袁复礼，第五为刘衍淮，第六露半面者为崔鹤峰，第七为黄文弼，第九为徐旭生，第十为斯文赫定博士，第十六为詹蕃勋，余为送者。
下午两点过昌平，风起，时有黄尘如柱。麦止有尺许高。两点二十五分至南口，微雨数点，然旋晴。王殿臣同赫定仆人下车买东西，火车已开，大家非常惊惶，以后才知道是倒车，惊惶始止。过青龙桥时，已经四点。山势渐低，山间有残余碉堡颇多，宽广各一二丈，每边三门。山根有石河，沿河还有几个碉堡，河外就没有了。四点半过康庄，已属平地。五点至怀来。城在车站南边，极大，半在山上，半在山下。自西边望去，城内山上并无居民。过怀来，不见麦苗，问人，始知亦有麦田，不过甚少。路北有鸡鸣峪城。闻山南有煤矿，有高线铁路，尚未筑成。至宣化时已过七点。过张家口后就寝。
1927年5月10日
早晨醒，已到大同，车停甚久，开时已将六点钟。天气甚冷，穿一件毛背心，仅能支持。后过孤山、堡子湾等处，村落很稀。七点钟过丰镇，后过红沙坝子、官村、苏集。苏集附近有天主教堂，颇宏大。九点四十分，过平地泉。十点十分过三岔口，地势甚高。看高度表，已出海面一千五百公尺，且温度很低。出长城后过八苏木、十八台、马盖图、卓资山、福生庄、三道营、旗下营等站。两点半至绥远①。出塞后，土地大约全已垦辟，但树木几属绝无。再看高度表，又降到出海面一千一百公尺。过绥远后，树木复多，乍视若内地。过毕克齐、察素齐，至陶思浩。北望阴山，山势雄奇。后又渐低降。过麦达召、萨拉齐、公积坂、磴口，南见黄河。七点多钟到包头，瑞、德团员至车站来迎。雇车入城，至团中所租屋住下。晚饭后，赫定、仲揆同我全有演说。睡时已十二点。
1927年5月11日
五点多钟起，整理一切。午后到县公署。见县长李君。李君名尊青，字少白，年三十余岁。归后骑骆驼出游，将出城，但因天晚，恐不能进城，在城内绕个弯子，就回到寓所。写理事会及家信各一封。晚餐后，赫定因出京时有四箱迟到车站，未能带来，后接电知为税关所阻，请我给半农打一电报，请其到税关交涉，遂共同拟一法文电报，但因时晚，必等到明早，才能发出。寝时已将十二点。
1927年5月12日
早起，晨餐后，打起裹腿，背上望远镜同水壶，携起手杖，同仲揆、黄仲良、省耕、丁仲良、地质系学生，及赫定所雇采集人庄永成同出城东北门，探寻古迹。刚出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现在虽然还没有求得到知识，然而也像个求知识的人的样子。从前多少年的人，想求得知识，却专在斗室故纸堆中绕弯子，那怎么能行得了！人类的使命，就在征服自然，并没有其他的话说！想征服自然，却不到自然界里面去找，那岂不是南辕北辙！
出城六七里，有一地名二道坝子，泉出涓涓，至为宜人。道右有小阜，仲揆说，那边或有古物，可以去看看。大家分头找寻，黄仲良得一石斧，大喜。又前行五六里，道左有一大村，名开周窑子；右有一小村名老包，后知为鄂博的转音。老包村后为昨日仲揆所找得的有古器物的地方。仲揆引我们至此，即分路率领学生往北山找寻地质材料。丁仲良随之前往。我同黄仲良、詹省耕、庄永成往老包村后。途中，我也得了一件石斧。以后跑了一两里，分途寻找，很快找到几件东西。回到老包村大道左，见一老人正在种豆。问他，知道他姓杨，住此村已经七世。现因土匪②不靖，他们全不敢在家住，搬到城里，老包已成空村。我们因为他们房子已空，就要求进去看，希望或者能得到一点风俗的材料。他的房子虽不洁净，却还整齐。室中供有福禄寿三星神像。包头睡土炕。杨老炕上一尺多高，先用纸糊好，后绘儿童于上，颇整肃可观。画后用油油一过，故颇坚固不易破损。后知本地便家皆如此。出老包折回，途中见左旁有一大坟，围以围墙，往视，则题前国会议员绥远中学校长王烈士亚平之墓。叉路，到刘保窑子，天已过午，我们还想到前面寻找古器物，见一大门，叩门乞茶，一妇人引入室中，主人年五十许，王姓。问王烈士是否即其本家，据言即其弟，因在绥远办报，得罪了人，潘都统时被害，后经昭雪，乃立坟作纪念云云。饮茶后乞食，彼命妇人烙饼，得饱食，情意殷渥可感。饭时闻雷声，恐天雨；饭后出，则无雨而风大起。目的地即在村南，地方甚大，陶片石器颇多，惜风太大，只寻找一周，遂返。
今天我们第一次做工，成绩颇佳，得石器陶器数十件，心中非常痛快。归少息。晚餐后因仲揆明日将返萨拉齐附近，考察地质，谈颇久。向仲揆商借高度表，仲揆慨捐本团，至为可感。寝时十二点。
中国团员在包头第一次出发工作时摄影，从左到右依次为：庄永成、崔鹤峰、白万玉、徐旭生、袁复礼、詹蕃勋、黄文弼、丁道衡。
1927年5月13日
六点起，与仲揆及地质系学生作别。天气颇寒，加衣不暖。午后少睡，骑骆驼到城外。归后补作前几天日记。晚餐后与赫定先生及黄仲良谈论考古，见赫定先生在古楼兰所发现之书札古物照片。寝时十一点多钟。
1927年5月14日
昨晚刚睡下，袁希渊到，复起，谈论至一点钟寝。晨起将七点。早饭后同黄仲良及采集人白万玉、靳士贵同到西门外里许西脑包③，寻找多时无所得。西北行，至一庙，内附设小学校，未见学生及教员，只有一守庙老人。学校匾上题地名为井坪，问人则称为井儿平梁④。庙内供马王、牛王、骡王、龙王、财神等。庙宇甚新。白君请守庙老人烹一点茶，答言出门找一人就来，遂一去不复返，时有儿童探头而已。后始知此地为"独立队"所扰害，已成惊弓之鸟，我们异言异服，老人吓极，安敢再来！又往西北行二三里许，折而南，至一村，村名尖坪。后有一小庙，庙旁有大树二。庙中神像，三绺长须，戴道士冠，颇端严，不知何神。前有一神牌，取出一看，上题供虸蚄俸（虫八、虫又）⑤之神位。外有一八楞两端细中粗之一小轴，上写上上、中平、下下等类的字，知为卜卦所用，遂窃携归。南至黄河岸，想看看从甘肃来的牛皮筏子。问人，则今年尚未到。用远镜隔岸望见鄂尔多斯境内的蒙古庙。到村茶馆里面吃了两碗面。左邻即为一鸦片烟馆。听说绥远境内鸦片全是公买公卖，回寓已经七点。今天所走，大约有四五十里路。
1927年5月15日
晨起七点多钟，早饭后出买布靴一对。又至中学校，遇校长陈君国英，系中国大学毕业生。学生五十余人，共两班。至教育局，遇一王君。返寓时两点多钟，大雨雹，大者如枣。雨止时，外国人可用以相投为戏，足知其多。
1927年5月16、17、18、19日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四日，没有做什么事，净给税关打麻烦。起初是塞北关借口财政部的训令，一定要收税；后来是统捐局也要收税，我们因为以前绝无此种恶例，坚持不许；以后因为攒赶路程，一面暂允纳税，一面分函理事会，请其力争。因为这些麻烦，起程耽误两天。十八日始全移至城外，十九日仍未能起行。十八日下午到澡堂沐浴。
注释：
①今呼和浩特。明称归化，清称绥远，1954年改今名。——编者
②又称独立队，全是战败的军队，杨老人则称之曰歹人。
③包头土语来泥二字母混淆难分。脑包仍即鄂博的转音，蒙古分界处置石堆，名曰鄂博。
④梁字念得极轻，庙内令规牌亦如此写。
⑤虸蚄今称黏虫，（虫八、虫又）不知何等害虫。——编者
下期预告：从阴山到草原
作者简介：徐炳昶（1888-1976），河南唐河人。字旭生，笔名虚生、遯庵。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曾在巴黎大学留学，在北大讲授西洋哲学史，近代哲学史，法文讲读。参加考查团前还曾任北京大学教务长。参团后任考查团中方团长。为协调团中的各项工作和与地方当局的联系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1928年12月17日离开新疆取道西伯利亚返回北平，向理事会汇报成果，并申请延长考察期限。回来后出版了"斯文赫定小传"和《徐旭生西游日记》，后者对考查团沿途的工作，当地的风土民情和社会状况都有细致的记载。后来先后任北平女子师大和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受此次考察的影响，后来他一直致力于史前研究和考古研究。
来源：黄翔的视界一一阴山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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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5 09:42: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