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冰 | 《再回首》(三)

谷夫

五、懒散的老年生活


        我的老年生活从中年开始。2005年11月20日，因身体健康原因辞去锡林郭勒盟副盟长职务后，很快，我带着自己三年厅官攒下的全部家当:一尿素袋杂物、几件衣服、两破纸箱闲书、几张常听的CD就回到了包头，这是我的家___老婆、孩子所在的地方。


      老婆照常上班，孩子照样上学，就我这个病人是闲人，所以，多做点家务也是理所当然。我这才知道了，一边工作、一边操持家务的一个家庭主妇是多么不容易。把家中所有暴露在外的平、立面简单清洁一遍，没有一个小时绝对下不来，我一边拖地，一边朗颂着海子的诗歌《面朝大海》，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一边擦着玻璃，一边听着家中音响里播放的安德烈.波切利与莎拉布莱曼的二重唱《告别时刻》……在家休养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我关心鸡蛋、猪肉、白菜、土豆等食物的价格。我知道了每个摊主的一天都是从半夜开始。按说，关心老百姓正是官员的职责，但自己当官时却很少惦记过老百姓的冷暖，今日里，自己成了实实在在的老百姓，才切身感受到了老百姓的生存真得不容易。


        我知道了“二子”肉食品质良好，知道了榆林豆腐烩酸菜好，知道了友谊菜市场的品种齐全，知道了下饭馆就去“腐败一街”或“腐败二街”，那里，是你想吃甚就有甚，不象我们公社的小饭馆，它有甚你才能吃甚……


        我也定期去逛逛书店，或“唯一商场”楼上的新华书店，或乌兰道上的文渊阁、席殊书屋。可惜，前两年文渊阁倒闭了。《中国象棋谱大全》(修订本，成都时代出版社)就是从新华书店购买，木心的《文学回忆录》是从席殊书屋购买，三联书店出版的《爱乐》杂志是从文渊阁购买。买书、读书，偶尔作文，是我休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由阅读，不用再作花样文章，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家里浇花，责无旁贷是我这养病老汉的任务了。准确点说，我家养的就是些绿色的草，几乎都不开花。一盆硕大的旅人蕉，身高足有两米多，叶子阔如蒲扇，大花盆靠近客厅玻璃处，该盆植物进我家至少有十几年了，已是我们家庭的一名正式成员了。每次浇水时，我都忍不住抚摸一下它的叶片，如亲人的肌肤，触碰一下它的茎杆，结实得如民工的臂膀，我本来想颓废，望着这株茁壮成长的旅人蕉，一下子就有了信心，人非草木，岂能无志？！


        另外一盆应该是火鹤花，置于客厅电视机旁，这盆花也是叶茂花稀。那天浇花时，我和老伴还开玩笑说，这盆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我家的电视机早就是摆设了，许多年都没开机了。年轻时凑热闹，买了电视机看春晚。后来，我与老伴身体都有了毛病，我一看春晚就胃疼，老伴一看春晚就头疼，这样，家里的电视机如我一样，才到中年就闲置了。


        卧室里养着一盆君子兰，虽已多年，但也很少开花，所以，我家卧室应该是只见君子不见兰。


        书房的那盆花是幽兰，虽然多年不开花，但毕竟也是与我们家人相处了多年的一条生命，眼看着幽兰渐渐凋零，但我和家人还在精心地呵护着它。幽兰现在只剩下稀疏的几片叶子，我倒觉得这更突出了那个“幽”字，书房需要静，幽与静正好搭配成幽静。所以，倘若有人给我书房送名贵花木，哪怕是牡丹，我也坚决不要。当然，我这是有点自作多情了，谁又不是傻子，会给一个退休老汉赠花？！


        我既然是闲人了，干脆一闲到底，于是也买了一对鹦鹉，养鸟是闲散人的标配。我倒是没提溜着鸟笼子满街乱窜，我怕雾霾呛了我家的鹦鹉。细观察才知道，鹦鹉绝对是鸟类中的高智商者，它会嗑瓜子和麻籽，它懂得用嘴和脚合作，将鸟笼的门打开。那天，为追捕那只出笼的鹦鹉，差点把我腰闪了，我忽然想到了日本电影《追捕》，这只出笼的鹦鹉就是杜丘，将鹦鹉归笼时，我已累得瘫坐在地，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傻傻的横路进二。可惜，我们养鸟没经验，由于我们主人的疏忽，两只鹦鹉先后均英年早逝。现在，每听到鹦鹉两个字，我都不由地自责。连我这么古板的人，我家的鹦鹉都会启发你的灵感，那天，鹦鹉鸣声婉转，一下子让我这平时说话都结巴的人忽然有了诗情，于是，一边擦地，一边就诌出了一首所谓的诗歌《快乐的鹦鹉》，见《吴久冰诗集》第261页。感谢那两只已在天堂鸣叫的鹦鹉，我无力让你们永生，但我用一首拙劣的诗歌记录了你们活着时的瞬间。倘若，我诗歌的读者是个有心人，无意间读到《快乐的鹦鹉》，不必感谢我，要感谢我家的鹦鹉。


        我老年生活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做铲屎官。我老伴和女儿都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她们养宠物，是出自内心的喜悦，我帮着掺乎，都是被动参予。我从小在农村老家就有养狗、养猫、养兔的亲身经历。我家的狗善良到被强盗牵走都不懂得狂吠，命运可想而知;那只狸猫是被狗咬伤，悲惨而逝;几只可爱的小兔也是被人偷了去。所以，我的观念里，不去额外招惹有生命的东西。与哪条生命分手，都是一件纠心的事。近日，听一位懂中医的朋友讲，我更懂得了此番道理。朋友说，从中医角度讲，生命与生命接触，其实就有了场和能量的交流，所以，多数把脉的老中医都是面黄肌瘦，因为，他们把脉时必须要输出能量，久而久之，当然，面就黄了，肌也瘦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不善交际，怕交生人，正是符合了中医养生的道理。如房间，堆得杂物多了就成了库房，从而失去了厅堂的高雅。如心灵，杂念多了，就失去了宁静的高贵。当然，我终究是俗人，至今，也不过沉溺于婆婆妈妈、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坛坛罐罐之间。在人间的官场上，我是个失败者，但在猫的官场上___当个铲屎官，我绝对优秀，知“皇家猫粮”性价比最好，知膨润土猫砂便宜合算。我这一生坎坷，真是应了那句话，男怕选错行(hang)，女怕嫁错郎。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当年若是不选择当人间的破官，而选择开宠物店当铲屎官，我一定能成气候。但历史不能假设，我只能努力做好这个半路出家的铲屎官，咱家的三只猫听清，本主人若有不当之处，绝不是故意，只因我半路出家。我家三只猫，各有各的故事，我在作文《养猫散记》里已有描写，这里不再赘述。越近老年，我越有体会，与其说是我养了猫，倒不如说是猫养了我。感谢猫们，这么多年，能让我对这个早该绝望的世界还充满好奇，而且，还能心平气和。


        我有我的病情，组织有组织的原则。回包头养病不久，便接到了自治区党委组织部的电话，说是为了便于管理，将我的组织人事关系由自治区党委组织部转至包头市委组织部。我虽然不精通官场套路，但基本常识还有，组织是个严密的系统，自治区组织部管的是副厅级以上干部，盟、市一级组织部管的是县(处)级干部，这个电话，不过就是告诉我，你被降职了。对此，我欣然接受，身体要紧，既然，连有实权的副盟长都不干了，还在乎副厅级、正县(处)级？况且，我病辞前，自治区党委组织部掌门人陈朋山女士就和我谈过话，大意在暗示我，你对当领导(官)好像不上道。我当然听得懂陈部长给我指明的那条道，可惜，我愚钝，我就是上不了那条道。我知道，陈部长欣赏的同道人是刘卓志、蔚小平一类，年度考核，刘、蔚均是优秀干部足以说明陈部长指出的道路是光明的。不久，包头市委组织部掌门人苏先生约我谈话，大意，给你找个地方。我问，是否坐班？苏答，当然得坐班。我如实汇报了自己的身体情况，重度神经衰弱，晚上睡不着，白天迷糊，我是典型的黑白颠倒。倘若坐班，我个人身体事小，耽误组织工作事大。苏先生静默，我也无语，约五分钟后，苏先生说，你回去吧，那就再研究，有消息会通知你。我父母从小教育我，要相信组织，于是，我就一直等着组织的通知。哪曾想，再研究，云遮断归途，荆棘密布，苏先生没有一声祝福，每个寒夜，我只能冷暖自知。这次谈话后，我被组织失联，而且，不明不白，公家的财政就断了我的工资。从此，开始了我老年后的流浪生涯。


        那时，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忽然间，少了一份固定收入，一下子，方寸大乱。家人鼓励我，你的身体渐渐好转，你看门口的大爷，今年六十二岁了，还能下夜，况且，你比他还年轻许多，何不找个地方打打工。这样，我就半做家务半打工。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实，正好相反，我早已无忧无求，我就是桥头部队中的一员，我要养家糊口。


        回顾多半生，我常怀一份感恩之心。我这人命好，我妈找人给我算卦时，我还在官位上，算卦人是按官员的坐标延伸我的未来，才说我的后半生坎坷。但我辞官后，就把这一卦破解了。所以，我老年开始打工，总遇上好人。


        我打工途中，第一站遇到的老板是小肥羊的董事长张钢，当时，张钢牵头的那个项目是房地产开发，项目名称为“金茂豪庭”。张钢果然是大手笔，这个项目到今天，也算是包头市的高档小区。张钢为人处事包括做生意，都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他用人不疑，我当然愿效犬马之劳。这个项目，与张钢共同合作的是包头市的另外两位民营企业家，刘四焕和崔志军，他们均对我十分友好。是张钢给了我打工的第一桶(小桶)金。


       后续，我打工又遇上了不少贵人，但这些人，都是由张钢这枚鼠标点击开来。他们是与张钢合作的朋友，张钢与他们合作项目，推荐我参与，于是相识。这些人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福建闽辉集团董事长薛板金，薛板金也是内蒙古福建商会的会长，我还结识了福建商会的常务副会长薛惠强，并成为了好友。


        后来，还结识了浙江杭州三江国际集团的董事长孙国祥先生，孙总在包头开发的项目是“三江尊园”，我以一个打工者的身份也为该项目尽了绵薄之力。


        后来，在“沃土阳光”项目打工的过程中，又结识了几位朋友。有沃土阳光公司的董事长鲁建功，沃土壕村的先后几任村干部闫泽锋、吕国庆、陈永利。痛哉！前几日传来噩耗，吕国庆因病不幸英年早逝，正是干事业的黄金年龄，国庆才是46岁。国庆，一路走好。


        在“沃土阳光”项目打工的过程中，还结识了该项目施工方的负责人苏海军先生。后来了解到，海军是虔诚的基督徒，做人做事正气凛然。遗憾的是，2019年底前，海军等人突遭一场冤假错案的困扰而蒙受了一些不白之冤，同时受困扰的还有闫泽锋、鲁建功、陈永利。好在，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前几日见海军等人，看他们气色还好。海军，好人一生平安！


        其实，我的打工是被打工，是公家断了我的粮，我才不得不站桥头。站了桥头，我才有幸观赏了人间的又一番风景，最大的收获是，还给女儿挣了一小笔学费，如此，才敢打发女儿去国外留学。好在，女儿还算懂事，现在是在读博士。孩子，文凭不是目的，发现、探索这个世界的奥妙才有意义。


        我辞职后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侍奉老人。我辞职那年，父亲77岁，母亲71岁。我先到的老年生活，是因为我未老先衰。而我父母的老迈，那是实实在在的年老体衰。


        父亲听说我辞掉了官位，连连咳声叹气，母亲虽不吱声，但闲聊中也能看出她老人家的担扰。我妈说，她找人给我算过命，越老时命运越坎坷，言下之意，我不当官了，后面的路会越来越艰难。我早就读过李白的《行路难》，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我告别的是官场，我又没告别亲人。我每周都去父母家与父母同餐，父亲嘱咐我，你可别给人家迟到。至今，无论公、私单位，我没有一次迟到。我知道，上班是上班，下班是下班。


         先前，以忙事业为由头，很少有机会服侍父母，这回，辞掉官位，已与事业无关，即使忙，也是点营生，营生与孝心可以兼顾，而不像事业，事业与孝心不可两全。所以，干大事业的人，基本都是不孝子孙，这倒不是他(她)们没孝心，而是确实顾不上。父亲爱吃甜食，就买点丰镇月饼。母亲是理财的家庭主妇，子女孝敬老人的生活费就交给母亲。


        父亲于2011年因病去世，这样一算，我贴身侍奉父亲有六年。母亲于2018年老去，从2005年我辞官算起，蹲在母亲膝前约13年。老人抓你的手时，那才是人间最珍贵的温暖。可惜，父母都不在了，我伸出去的手，只能在冷风中晃荡……两位老人，你们放心，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一定会遵照你们生前的教导，好好做人做事，而且，也要教育我们的后代，发展自己，服务天下。


        我老年生活的另一项必备内容就是锻炼身体。由于自己笨拙，我会的运动，就是走步和跑步。年轻时跑步，现在老了，就只能走步了。从我辞官后的第二天，2005年11月21日起，我就开始走步，早、晚各一个小时左右，这样，一天大约一万步，如此，十五年如一日，我走步的里程，应该远远超过了万里长征。但我不敢骄傲，生命不息，走步不止。


        老年过后，就是晚年，我还想安度晚年呢……


        (未完待续)


2020.12.13

岁月静好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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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酬勤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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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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