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冰 | 《周日下乡记》

谷夫

《周日下乡记》
      文、图/吴久冰

图一 阴山风光

    图二 沙图沟进村公路   

图三 陈四杏家的小院

图四 陈四杏果园里的苦菜
     2021年6月27日，是周日，家中女主人老李倡议，利用休息时间，到乡下一日游，目的地:大青山下的沙图沟，主题是陪老人散心。下乡团共三人，老李是领队兼导游并兼司机，八十八岁的老岳父是下乡团核心成员，我这个六十岁的姑爷责无旁贷地成为了三人团中的服务人员。

                   一

       沙图沟的地名如同其地理位置一样，是蒙汉文化融合的结果。沙图沟就在阴山脚下。据说，沙图沟源自蒙古语“沙特音高勒”，意即高低起伏的山沟。我们家与沙图沟结缘，还是因为认识了该村果农陈四杏一家人的缘故。
       大约在十来年前(2011年?)，老李的表哥蔡建国先生在九原工业园区盖了厂房，厂区院子约有二、三十亩大小。表哥说，院子绿化想种果树，既可观赏，还可收获。于是，我们联系了就在大青山脚下协力气村的亲戚，亲戚家不种果树，但认识邻村----沙图沟村里的果农陈四杏。之所以推荐陈四杏家的果园，亲戚说，陈四杏这个人可靠，这样，未见四杏本人，先闻四杏美名。
        记得，时在当年的仲春季节，我们一行四人:表哥、老李、我、司机，带了一辆客货车便赶往沙图沟陈四杏家的果园，果园就在110国道南侧。这样，就认识了陈四杏和他爱人。一车果树，几乎由陈四杏一人挖出，他爱人辅助。四杏干活儿很麻利熟练，但掏挖过程中，不时地伸出手来触摸树干以准确定位。为什么不用眼睛来定位呢？经了解，原来，四杏患眼疾，多次询医均未果，现已近乎双目失明，但作为果农的四杏，果园里的营生又按季催着他忙碌，果园不相信眼泪，故，四杏在一片模糊中也得不停劳动，果园的活儿，许多都是重体力，只不过，以前劳动中的定位凭眼睛，现在要凭触觉和长期练就的本能惯性。
        果树满车时，已近傍晚。返程时，我们的话题不时地围绕着陈四杏的眼睛，特别是老李更为陈四杏的眼睛唏嘘不已。

                    二

        从沙图沟回到包头不久，老李就遍访包头各大医院眼科，还是认为一附院眼科较好。于是，给陈四杏家打电话，催陈四杏来包头检查。经查，四杏的眼睛若不及时处置，很快就失明，手术有复明的可能，但一附院眼科不能打保票。老李向陈四杏家人建议，有一线希望也不要放弃，我们去北京同仁医院。
        老李找熟人、约专家，很快就确定了四杏的北京行。为能尽快办理住院，老李就与四杏家人同往北京同仁医院，千方百计后，四杏终于办理了住院手续。先是各种检查、化验，之后手术。
        老李与四杏全家人怀着同样忐忑的心情，期盼着四杏的手术能圆满成功。
        谢天谢地，功夫不负有心人。手术十分成功，四杏又可以清晰地目睹这个世界了。

                    三

        因这一车树、一场手术，陈四杏全家与我们家便成为了好朋友，而且交往密切，直到今天。熟悉后，我们就管陈四杏叫陈哥，管陈四杏爱人叫嫂子。

        这次沙图沟一日行，老李与嫂子已多次电话沟通，几点从包头出发，大约几点到沙图沟，嫂子说，就在家里做午饭，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暑天酷热，午休大约多长时间，一日游具体日程有哪些，几点返程，等等，一趟三人一日游，俨然一场正规的国务活动。

        这日，天真蓝，云真白，风和日丽，一早，我们便上了呼包高速公路，一路向东。

        高速公路北侧，是绵延不绝的大青山，大青山的南坡上竟也有了团团翠绿。这是近年人工绿化的结果。大青山处于阴山山脉中间一段。阴山山脉地处内蒙古高原中部，西入阿拉善高原，东入河北张家口、沽源一带，东西绵延约1200公里。最高海拔处为2300多米。早在北朝时，便有诗歌称颂，欶勒川，阴山下，天似苍穹，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唐朝王昌龄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今天，我想说，绵延起伏的大青山啊，你就是土默川挺起的脊梁。

       高速公路南侧，不远处，依稀可见波光粼粼的黄河水流。上天太厚爱内蒙古中西部这一片山川了，本来，黄河一路东流，到宁夏银川后，它一直眷顾着北边缺水的内蒙古高原，于是向北转向，途经乌海石嘴山，然后再向北到达巴彦淖尔的三盛公，随后一路向东，经五原、乌拉特、土默特、托克托县，到托克托后，忽然急转南下，经过晋陕蒙三省(自治区)交界处的老牛湾，一路向南至晋陕豫三省交界处，然后，才是大河向东流，奔流到海不复回。如此，黄河在内蒙古高原上形成了著名的“几”字湾，湾湾里不仅有九十九个艄公九十九条船，还有广阔肥沃的河套平原和土默川，这可是养育了这一带数百万人口的米粮川啊。
        当我还沉浸在对大青山与黄河“几”字湾啧啧的赞叹声中，领队兼司机老李说，沙图沟到了。

       这个季节的沙图沟，美得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进村的南北路如一条撑开了的银色哈达，两边的白杨树笔直整齐地排列着，如身着绿色上衣的仪仗队，仿佛在说，沙图沟欢迎您的到来。进村后，经过曾热闹一时的“知青饭店”，大门已上了锁，看来，经济下行的暗潮已波及到了此处的餐饮服务业。接着，过了清水沟上的石板桥，车头向西缓缓行驶，老李向车上的老人详细地解说着路两边的景色，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村舍，一片片缀满金色的杏园，路南边有汩汩的水流声，头顶上不时传来喜鹊的吱喳声，车窗外到处是游人欢快的笑声，这条窄窄的小马路上，前后密排着一辆辆缓行的游人轿车，不一会儿，便到了“清水沟旅游度假中心”，这里吃住一条龙，我们在这里掉头折返，想快快赶往陈四杏家。

                    四

       四杏家是典型的农家四合院，院里种着各种时令的蔬菜，黄瓜、辣椒、西红柿、豆角等，还有几株正在开花的枣树。一只山羊不时地咩咩，四杏说，这是一只奶羊，一天可挤二、三斤奶，足够他们老俩口喝。我还听到猪的哼哼声，近前一看，一头肥胖的大白猪正在一个专门的水池里嬉水，四杏真是个有心人，养猪也这么精细，四杏说，他的猪一天吃四顿饭，严格定时定量，怪不得，这猪看上去油光水滑。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饭菜虽不复杂，但看得出主人的用心诚意。看来，这个上午，四杏夫妇没有下地，专心地准备这顿午饭。现燉猪排骨，四杏说，这是村里今早现杀的猪，他一早就去排队买排骨。还有一锅烩现菜，今早的新鲜猪肉，自家院里现摘的绿菜，看着就让人眼馋。嫂子现做的绿豆凉粉，筋道滑爽。主食有现焖的大米饭，还有炸糕。嫂子说，这是过春节时冻藏的炸糕，就剩六个了，今天全蒸上了。老李和老岳父均爱吃糕，不一会儿，六个炸糕就见了底。四杏拿出了家中存放的好酒，说，这是儿子跑长途从青海带回来的。
       席间闲聊，才知，四杏眼睛复明后，干活比以前更欢了，特别是这个季节，正是果农最忙时，四杏说，这些日子，他连吃饭都读秒，怕耽误时间，一天三顿挂面，抹嘴就下地。听到此处，我不禁汗颜，四杏和嫂子这么忙，我们还来打扰人家一天。四杏属猴，生于1956年，今年已65周岁，依城里规矩，应该已退休5年了，可四杏现在正是果农壮年时，栽树、浇树、起树、摘果、卖果正未有穷期，所以，四杏还需努力。嫂子属狗，生于1958年，今年已63周岁，依城里论，工人编，女职工50岁退休，嫂子退休该13年了，按事业编，女职工55岁退休，嫂子退休也该8年了。依我有限的认知，也并不是陈哥和嫂子就觉得劳动光荣、不干活儿浑身发痒，也谈不上他们热爱果园事业、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而是城乡户口刚性的二元结构，决定了四杏和嫂子农村户口的养老，要么靠自己，一息尚存，下地不止;要么靠子女，那还得子女成了龙或成了凤。可惜，四杏的子女也都是平常孩子，能把自己的小日子糊弄过去就不错了，何来余力给父母养老？！四杏的儿子生于1980年，也属猴，一直跑大卡车搞运输，已经跑烂了一辆车，前几年又买了辆新车，他们全家人相信，只要努力，跑长途的革命征途总会有个尽头，我听了后，只能善意地点头，我想会的……会的……四杏的女儿生于1983年，属猪，今年也近四十岁了，没工作，就是相夫教子带孩子，女婿是瓦工，这两年，因疫情，瓦工活儿也不好揽。我们问陈哥和嫂子，孩子们还用你们接济吗？陈哥和嫂子笑了笑，互相也有周转。我深知，中国劳动人民的家庭，周转都是单向的，父母永远是出的一方，子女是入的一方。陈哥与嫂子的两个孩子是孝顺子女，中午饭间，陈哥和嫂子分别接到了子女的问候电话，每接电话，看得出，陈哥和嫂子脸上充满了欣喜的笑容。这也从侧面验证了我的歪理，金钱当然很重要，但我以为，世界上至少有两样东西金钱买不到，一样是快乐，一样是知识。借着酒劲，我对四杏说，咱俩也是富豪，你有大快乐，我有小知识。
        四杏对我说，自己平时也爱喝一口，解乏，但因眼睛问题，现在也不多喝，今日陪你，不妨多喝一杯。我也就不客气，用小杯再倒满，眼看要溢出来，我连忙俯下身子吸溜一口，好酒可不能浪费哟。
        嫂子做的饭真香，老陈待我们真热情，我们一家人连连致谢，陈哥和嫂子赶紧回道，不用谢，不用谢。这顿饭，我吃下的至少是平时饭量的二倍以上。陈哥和嫂子的热情是我最好的下酒菜，我饮下的酒明显超过了平时的量，我有了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觉得陈哥家就是我梦寐以求的仙境。显然，陈哥为了陪我，也比平时多饮了不少。
       午饭后，正是太阳最毒时，陈哥和嫂子建议我们午休一会儿。
        就在陈哥家的大炕上，我与岳父很快就呼呼入眠了。多年来，我已很少有深睡眠。这个中午，在陈哥家的仙境里，我竟梦见了七仙女……一觉至下午三点钟，待我醒来时，听到岳父还在鼾声阵阵，外屋沙发上体息的老李显然也沉浸在深睡眠中。待我们三人团都醒后，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到，这一觉睡得真香……
        大约三点半左右，待我们准备下地采摘时，嫂子去隔壁房间招呼陈哥，陈哥还在深睡，我们就小声告诉嫂子，让陈哥继续睡吧，一是借今天接待我们难得休息一天，二是午间的酒确实也有些过量。从窗玻璃上望着熟睡的陈哥，我竟有些感动。

                  五

      下地采摘也是体力活儿，岳父因行动不便，就坐在随车带着的轮椅上，我们将轮椅推在了枣树下的荫凉里，岳父就在陈哥家的院里守候。
       嫂子带老李和我很快就赶到了果园。多么熟悉啊，这还是多年前我们买树苗的那片果园，金黄色的京杏、绿色的白杏已挂满了枝头，特别是我们最喜欢采摘的野生苦菜，遍地都是，望着这绿茵茵的苦菜，我仿佛看到了久违的亲人。我虽然离开农村多年，但每年夏天都要找机会到野外去挑野菜，主要是苦菜和马齿苋这两样。嫂子家果园地上的苦菜，是我见过的最优质的苦菜，植株密，叶子大，绿色鲜，如果说，其它地里也有好的苦菜，那是苦菜队伍里的游兵散勇、顶多不过是游击队，而嫂子家果园里的苦菜，则是苦菜队伍中的正规军。本来，我们带了小铲，但有经验的嫂子说，徒手拔更好，而且嫂子还提前准备了手套。我小时候在老家有过拔麦子的体验，现在，弯腰在浓密的苦菜苗里，我仿佛又回到了麦田，伸出手随便一抓就是满满一大把，那种饱满的收获感，真让人心旷神怡。汗水顺着眼角流进了我的眼睛里，我顾不上擦，蚊子落在了我裸露的前臂上，我顾不上拍，我已完全融化在了这片绿色的苦菜海洋里……不到片刻功夫，我们三人的劳动成果就如一座小山丘。
       看着一片片如波浪般随风涌动的苦菜苗，我们实在是舍不得停手。但理性告诉我，采摘得已经足够多了。在斜阳正西时，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停下手来。后盘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们采摘的苦菜竟塞满了四个大编织袋。当年，国共两军清点抗战胜利品时，是否也有这样的满足感？
        待我们回到陈哥的院里时，陈哥已醒来，正在和岳父聊天。
        再次谢过陈哥和嫂子，我们该返程了。
         我们不仅满载了苦菜和杏，更重要的是满载了陈哥和嫂子的亲情、友情……
        再见陈哥……
        再见嫂子……
        再见白猪……
        再见奶羊……
        再见枣树……
        再见沙图沟……

2021.7.3草就

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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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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