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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久冰|《辣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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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2 14:04: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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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城已多年,但农村娃的习性仍未改变,至今,我作息的节奏仍是按四季。春节一过,我便开始寻找,春天的绿色是否已经如约而至了呢?看到绿色,我才会确认,春天真的到了。不知别人每年的处女绿是什么,反正每年春天我在户外最先看到的新绿就是辣麻麻,这是我们老家的叫法,我老伴说,城里管这种小草叫辣辣根。不管叫什么,今年春天最先闯入我眼帘的绿色仍是辣麻麻。

辣麻麻是北方寒冷地区少有的野外一丶二年生草本植物,一般草本植物为一年生,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说的就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而辣麻麻偏要冒着寒冷二年生,怪不得古人称它为独行草。

辣麻麻一定是去年入冬前就已经发芽生根了,否则,也不会在每年春天这么早就会将绿叶露出地面,看到辣麻麻的丁点绿色,顺着下挖,其茎根长度已有寸许,如火柴棍般粗细,辣麻麻的根是白色的,用手指轻捋几下上面的泥土,即可直接入口,有淡淡的芥辣味道。

辣麻麻是我们儿时每年最先可入口的免费食物,顺着季节,后面依次有榆钱、苦菜、沙胡奶奶、茭美美(高粱上的一种可食菌)等,当然还有人工种植的胡萝卜、香瓜等,但我们小孩子在户外摘食人工种植物,那已算偷盗,是要冒风险的。我儿时曾因吃了邻村地里的半根胡萝卜被当作小偷带回他们生产队里,连惊恐带害羞,嚎哭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后来还是父亲获到消息后才将我带回家,至今记忆犹新。我后来一直不敢偷盗,倒不是觉悟高,而是吸取了儿时的教训,怕被捉。但辣麻麻对我们孩子们来说是友好的,怎样吃,都无人干涉。即使到了今天,每每想到、看到辣麻麻,我总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开口吸气,顿时,舌尖上就有一种清凉的、麻麻的愉悦感。

其实,倒不是辣麻麻有多好吃,是饥饿放大了我们的味觉和胃口,儿时,吃什么都香。家长为了填饱孩子们的肚子,在寻觅食用材料时,真是挖空了心思。我清楚记得,母亲用甜菜叶子拌点盐给我们包馅儿,当然,饺子皮也是玉米面加榆皮或高粱面,碧绿的甜菜叶馅儿配上黄色的玉米面皮或红色的高粱面皮,看着是好看,但吃起来满口酸涩,其口感实在不敢恭唯。就这,也不一定管饱。母亲是顺着饥饿的下坡道一路出溜了几十年,始终找不到温饱的平缓地,她知道怎样备战备荒。夏天里,凡是绿色的野菜,几乎都用来当菜吃,苦菜已算高档食品,仅有的几滴素油,只有调苦菜时才舍得用,其余野菜,只配一把粗盐。自己种植的南瓜、豆角,舍不得敞开吃,就切成条晒干了,以备冬春时充食。秋天里,母亲将野外的老灰菜也收割回来,灰菜籽也可充饥。

儿时,我见过最稀罕的食物,便是大爷家的金针、刀豆、老来红,老来红的籽粒是白色的,炒熟了裹点糖稀,就是今天的沙琪玛,那时,大爷家就能做,过年时就比别人家多了一样年货。金针(黄花菜)、刀豆(荷兰豆),现在也算上品菜,那时,大爷家院里就种植并自食。全村仅有大爷家种这两样细菜,我好奇,问大娘,大娘说是年轻时从教堂里带回的种子,一直传到现在。大爷是我们村少有的除了种粮食还种观赏花的人,他说,见过比利时神父摆弄,他在教堂里干活时也就看会了。我记得大爷院里有海娜(凤仙草),我们吴家的女孩子全用它染红指甲,是大爷的海娜亮丽了我姐姐妹妹们贫穷的豆蔻年华;还有格桑花,一到夏天,真是灿烂,大爷家飞舞的蝴蝶也比别人家多,你分不清哪是摇曳的花朵,哪是翻飞的蝴蝶;还有鸡冠花,紫红紫红的,艳若鸡血;还有粉冠冠(学名待考,我老伴说她们叫地雷花),花形如缩小了的金钟,花谢后的种子如黑豆般大小,确实像颗黑色的小地雷;还有牵牛花,白的、紫的、粉的…我常跑去大爷家院里赏花,大爷就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这些花应该如何种、如何打理,顺便,大爷也将他手里拿着的一张《参考消息》念给我听,可以这样讲,大爷是我的第一任植物学老师,也是我的第一任时事政治老师。大爷于1975年夏天去世,时年63岁,记得就在那年春季,大爷跟我说蒋介石死了。我估计,大爷和我,是我们村当时关注蒋介石死活的仅有二人。大爷死后,我看了他的遗容,随后在房顶上独自坐了半天,大概还掉了眼泪,我追悼大爷的眼泪不是自己擦干的,而是任凭西风吹干的。

我在每个春季急着寻找绿色,第一眼看见辣麻麻,这与浪漫无关,倒不如说,我在寻找故乡,寻找亲人。人类文化学里有寻根一说,于我而言,寻到了辣麻麻的根,就寻见了自己的根。

当然,今日品味辣麻麻,与当年饕餮辣麻麻已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那时寻找辣麻麻纯粹是为了充饥,今日寻觅辣麻麻已与饥饿无关。辣麻麻唤起我许多儿时的回忆,但我很难如许多人那样,讲到儿时的回忆多是甜蜜与美好。我儿时的记忆,多是饥饿、屈辱、苦涩,记得七、八岁时,我的心底里一度有一个恶念,恨不得一把火烧掉自己逃不出的村庄。当然,现在想来,那时,故乡的贫穷、落后、愚昧、无知乃至野蛮,于故乡来说也是无辜的。故乡的时代,故乡自己不能选择。

我每听到有人能从大炼钢铁中聆听出现代化的节拍来、从三年饥饿中唤起美食的愉悦来、从十年文革中淘洗出正义的激情来、从知青下乡看到青春的火红来…我总觉得不知哪里有些不对劲。我认为,贫穷、粗鄙与朴素、返璞归真根本不同,故意混淆贫穷与朴素的界线是下流与无耻的。现今,有些山区的人也吃野菜,但那多是贫穷的组成部分,与五星级酒店里的吃野菜,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同理,饥饿与辟谷不同,饥饿是无奈,辟谷是休闲;都市里的乞丐服与山沟里的衣不蔽体不同,乞丐服是时髦,衣不蔽体是饥寒交迫;苟合与爱情不同,苟合是动物世界里的肉欲,爱情是人类精神文明的进化;配种繁衍与生儿育女不同,配种繁衍是生物进化,生儿育女是文明传承;流氓与英雄不同,流氓是自私的撒泼,英雄是助人的壮举;忍气吞声与礼让不同,忍气吞声是不情愿地被人打断了瘠梁骨,礼让是从容的鞠躬……今日的辣麻麻与儿时的辣麻麻不同,今日的辣麻麻是绿色的风景,儿时的辣麻麻是裹腹的食物。

当然了,辣麻麻本质上就是一种植物,但与人类社会发生了关系,同一种草也就有了不同的命运、附着了不同的人文理念。我们小区院里的绿地里就有许多辣麻麻,因有园丁灌溉,所以它们生长得枝繁叶茂,我能体会到它们的幸福自在。我散步时看到人行道的砖缝里也有辣麻麻,残破枯黄,我没有读到顽强的生命力这种正能量,只读到被侮辱与被损害的悲伤无奈。也不知家乡的辣麻麻现在怎样,大概也都被除草剂消除了吧。

我从植物学里了解到,物种灭绝有两种原因,一种是自然竞争,一种是人为介入。但愿人类不要介入辣麻的生活,让它们自己枯荣,陪伴地球去自生自灭吧。忽然,我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株辣麻麻…

我已不知以上话语是为辣麻麻还是为自己祈愿?但愿辣麻麻和我和这世界的明天能够更美好。

辣麻麻


中文学名 辣辣菜


别称     腺茎独行菜、小辣辣、羊辣罐、辣麻麻、尿溜溜


界 植物界


门 被子植物门


纲 双子叶植物纲


目 罂粟目


科 十字花科


属 独行菜属


种 葶苈


2020.4.25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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