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久冰 |《再提剪刀差》

三字故事

我知道剪刀差这个词，还是在小学的政治课上，清晰记得，当时教我们政治课的是张连根老师。老师端着课本，边走边说，到达共产主义天堂，其必经之路就是要逐步消灭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当然，后来我知道，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原话。工农差别主要表现为工业产品与农产品交换中主要由人为计划所形成的剪刀差。虽然，当时对剪刀差的含义并不清楚，但由于这个词的形象化，我便牢牢地记住了。我大体知道，剪刀差的核心就是人为制造的人间不平等。

                       一

        近日，再查资料，辞条解释说，剪刀差就是，工、农业产品交换时，工业产品价格高于价值，农业产品价格低于价值，交易形成后各自的利润，工业品越来越高，农产品越来越低，就如张开的剪刀，一边越来越高，一边越来越低，是谓剪刀差。
        当然，工具书未详说，为什么工业品价格高于价值而农产品价格低于价值。详查许多资料，约略清楚，剪刀差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交易双方的地位不对等，比如，一方可以垄断资源、可以有唯一的先进技术、可以有定价权，另一方，不过是其反面。剪刀差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国家也有，不过，这些国家法制渐渐完善，你若明显垄断，于是有反垄断法;你不断技术创新，别家为降低必要劳动时间，也在技术创新，于是，此起彼伏，促进了全人类的科技进步;市场与法制结合，定价权就交给了市场、交给了社会。如此，市场经济环境里，也有剪刀差，只不过，市场的力量，让才张开的剪刀很快就合上了，再张，再合，每一个张、合的过程，都会促进科学技术的又一轮进步，促进同一产品必要劳动时间的进一步降低。

                     二

        剪刀差这个词，产生于原苏联，盛行于苏维埃联盟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苏维埃急于发展工业，主要是为了强大军火，军火当然是完全的工业品。在一元制的国家里，先军、强军，一定是基本国策，强军后，对外可增强讹诈资本，对内可降低统治成本。如此，苏联走得是军国主义路线，后来的萨达姆、卡扎菲等等专制主义者，无不走军国主义路线，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就是工业品，强大枪杆子必然弱化农村、农民、农业、农产品，以牺牲农来育肥工，进而强大军。这一个被牺牲掉的“农”字后面，可是多少亿条鲜活的生命啊！

                     三

        中国剪刀差的扩大，起始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民族救亡，先军、强军是必由之路。即使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先军、强军的理由也是一个更胜一个，国、共相争，谁都有强军的必要性，但可牺牲的资本就那么一块:农村、农民、农业。新中国成立后，强军理由更充分，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抗美援朝，西方敌对势力亡我之心不死，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即使到今天，我们也要时刻做好打仗的准备，不仅要能打仗，而且要打胜仗。如此，剪刀差不仅不能缩小，而且，有再扩大的需求。
        自新中国成立后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对农产品一直实行国家统购统销政策，购和销，全由国家定价，而且还配套有城乡差别的户口制度、农村集体化制度、农民无偿缴纳公粮制度。从相关资料可考，如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一年___1950年，工农业产品的价格就比抗战前1930~1936年还扩大了34.4%。随机抽样，1978年，中国全国财政收入总额为1132.3亿元，当年剪刀差额就达364亿元，几乎占到了国家年收入的三分之一。所谓“大跃进”及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产量虚报浮夸成风，国家公粮缴交指标节节攀升，以至于中国的广大农村饿殍遍野，这期间的剪刀差已无法以数字比例计。即使到了1982年，国家努力缩小工农业产品剪刀差的情况下，全国财政收入为1212.3亿元，而当年剪刀差净值仍为317.4亿元，占当年财政收入的26.2%。
以最新统计数字也可见证剪刀差的强劲，2020年，中国城镇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为43834元，农村人口人均可支配收入为17131元，当然，这些统计数字都有很大水分，我们就按城乡同等水分考虑，那么城乡差别的比例还是明显的，农民年收入仅为城镇居民的39%。①

                    四

        新时代当然有新气象，剪刀差也有了新的特点，剪刀差何止在城乡经济收入一个方面。剪刀差看似经济问题，其本质应该是政治问题、制度问题。如城乡教育资源的配置、医疗资源的配置、社会保障问题的安排，其差异何止在百分比上，千分之比、万分之比都不止。
        我可以解剖我自己这只麻雀来说明一下剪刀差。先说教育，我的基础教育阶段是在1969~1979年，那时，每个乡镇几乎还都有中学，每个行政村差不多都有小学，我就是在双龙学校从小学一年级读至高中一年级。后来，据说是为了优化教育资源配置，各个行政村几乎都取消了小学，小学都集中到了乡、镇所在地，农村上小学的孩子大多就开始住校。即使住校，乡、镇也只保留小学，初中以上，都集中转移到了旗、县政府所在地。这样，不仅直接增加了就学者家庭的经济负担，而且因家长陪读，又衍生出一系列社会问题。
        医疗的城乡差别就更大了。治病救人，当然需要及时，但乡、镇医院几乎都不具备重大手术条件，换句话说，凡是要人命的病，乡、镇医院都看不了。就我所知，我们村、我们镇，每年都不乏死在奔向城里医院路上的病例。所以，农民得病，小病不用治也就抗过去了，大病主要因经济条件和医保制度局限基本都放弃治疗，也就自然等死了。即使都是城里人，其医疗保障也严格区分三六九等，治病也分享受某某级待遇，这样的剪刀差，差别更大，这已是又一话题，此处不叙。
        社会保障，城乡比较可以说是两重天。农民与城市居民比较，其养老金收入，已不是数量差异的问题，而是有和没有的问题。当然，中国城镇居民的养老金水平与GDP比例，比国际平均水平也低得很，如此，农民基本没有养老金也算顺理成章。以我所知，中国的多数农民在六十岁以后几乎都没有养老金来源，如需养老，也是子女们的义务，若子女不孝或自顾不暇，那么，农民老了以后，只能像街头的流浪狗，自生自灭。

        其实，新时代的剪刀差，已不主要表现在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体差别，更重要的是公权力与公民权利的分野，权贵阶层与社会底层人群的固化。同样退休，行政、事业单位人员的退休养老金就远高于企业人员的退休养老金(以人均计)，当然，从绝对数字来看，行政、事业人员的退休金也不高，只是企业人员退休金更低。公权力下的灰色收入，远高于正常的人均收入，已曝光的一个个贪腐案例，动辄上亿，这是多大的一把剪刀啊！

        新中国在消灭三大差别的过程中，客观讲，工农差别、城乡差别仍在继续扩大中，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确实在缩小甚至倒置，这倒并不是提高了体力劳动者的价值，而是制度性地、政策性地不断打压、贬低脑力劳动者的价值，如吴宓、陈寅恪、胡风、章伯钧、束星北、叶企孙、顾准、贾植芳、刘宾雁……等等一个个脑力劳动者的倒下，应该是践行马克思主义消灭三大差别的最好见证。

                   五

        剪刀真是一把好工具，既可让灌木、草坪齐整，也可让军工业迅速成长，还可让思想高度统一。怪不得，唐代就有人颂赞剪刀，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注释
①本文中所列数据，均查自百度“剪刀差”词条。

202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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