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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提及喇嘛及藏传佛教,人们总会想到中国西南部的"大藏区"。
而对于北方的蒙古草原,外地人常向往着蓝天、碧草、羊群、蒙古包和成吉思汗,却很少知晓这里也曾有过众多的喇嘛庙。
明清之际,蒙古部落传统的萨满教已经式微。从远方而来的喇嘛们,在蒙古王公的恭敬礼拜之下,将印着藏文的经幡,挂在了敖包的最高处。
草原之上,最富丽堂皇的建筑就是喇嘛庙,就连尊贵的蒙古王爷也在蒙古包里起居,每逢风摇雨撼的暴戾天气,不免有些羡慕那些安堵的喇嘛。
据说,清朝时期,蒙古家庭只能留长子结婚繁衍、继承家业,其他儿子都得出家,伴着喇嘛庙内的酥油灯,终生诵读经卷……
福徵寺,是老包头城内的一座小型藏传佛教寺庙(喇嘛庙),虽说不上雄伟,也颇有几分庄严。
每年的春秋两季,福徵寺各要举办一场嘛呢法会,尤其是秋季那场,更是隆重而热闹。
当阳光洒满院落的时候,享用过主人备下的奶茶与炒米,二十余名身着藏传佛教服饰的喇嘛,鱼贯而入庙内大殿。随即,法号悠长地响起,钟鼓齐鸣之间,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回荡在福徵寺的内外。
前来观礼的人群熙熙攘攘,不仅有从四方赶来的蒙人,更有城里城外那些喜欢凑热闹看稀罕的汉人,直把福徵寺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福徵寺的主持(当家喇嘛)热情地邀请众人入内随喜。当然,若肯做些布施的话,就更受欢迎了,可以很有面子的步入客堂之中,等待那一顿风味独特的蒙餐——乌查(羊背子)和呼连儿(羊油大米粥)。
进入大院,最引人注目的,要算那两根玛尼杆了,两杆之间的绳索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禄马风旗",迎着秋风,飒飒招展。经旗之下,排列着两座"煨桑" 炉,香柏已经点燃,那股自然清新的味道,随着袅袅青烟,弥漫在整个召梁。
1983年重建的天王殿(阴山小虫摄于2007年5月)
然后,便跨入了过厅(山门)。 过厅并不宽大,却塑着四座颇为壮观的天王,手持法器,横眉竖目,凭着凛凛威风在教化世人行善积德。
福徵寺的天王殿(兼作山门,也是过厅)(阴山小虫摄于2013年10月)
在四大天王的怒目之下,俗心化作了虔心,揣着崇敬之情,正式步入召庙内院。眼前,是一座藏式风格的喇嘛庙,平顶、白墙与窄窗,朴实而浑厚。
福徵寺的大殿(阴山小虫摄于2015年2月)
人们簇拥在大殿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诵经的喇嘛、古怪的法器,还有四壁悬挂着的花花绿绿的"唐卡"。这情景,与吕祖庙、财神庙的汉式庙会,是迥然不同的,看完回去,又添了许多的谈资。
大殿的底层是空阔的经堂,两排粗大的木柱支撑着楼上的木质地板,或许是因此年代久远的缘故,满是沉郁的暗光与尘霉的气味。经堂之上,铺列着两行低矮的坐床,每当嘛呢法会及特殊的庆典日子,才会坐满盘膝的喇嘛,微微晃动身形,诵读着经卷或奏响着法器。
只有尊贵的客人,才会被请上大殿的二楼参观。沿着窄、陡且光线暗淡的木梯攀上去,眼前忽然一亮,南侧竟是满面的门窗,外面还有一道带有护栏的走廊。伏在栏上观望,脚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远处是鳞次栉比的屋脊,聆听着经堂里的梵音声声,凝视着煨桑炉的青烟徐徐,总会有那么一瞬,浑然失神。蓦然回首,却正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塑像,于是,忙不迭地下跪礼拜。这是二楼的前堂,转到佛祖塑像的背后,还有一处后堂,供奉着藏传佛教的雕像与唐卡,或庄严或慈祥或恚怒,神态各异。
这座福徵寺,宗教上或行政上的地位并不高,只是土默特右翼旗巴氏家族的家庙。而巴氏家族,正是老包头的原住民,当他们吆喝着羊群,游牧在这片土地之时,汉人与回回还没有半点儿踪影。
我在"走过老包头"系列文章中,曾用《西口雄风》讲述了老包头汉人的源流,又曾用《清真大寺》讲述了老包头回民的源流,现在要用这一篇文章来讲述老包头蒙古人的源流。(俩篇文章稍后奉上)
对于一个喜欢游牧的民族,想要讲清它的源流,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顺着根脉摸索过去,又要牵出阿勒坦汗与三娘子。
我曾写过"历史的足迹"系列文章,从六千多年前的阿善人讲起,以阿勒坦汗与三娘子的传奇事迹为结尾。现在续写下来,正凑成一部有来龙有去脉的"包头闲史"了。
明朝后期,这片土地由"丰州滩"改称为"土默川",迎来了蒙古史上浓墨重彩的中兴盛世。至今,威名远震的阿勒坦汗和英姿飒爽的三娘子,仍是草原上津津乐道的人物。
阿勒坦汗与三娘子的雕像(美岱召内)(阴山小虫摄于2007年8月)
万历十年(1582年),蒙古骄子阿勒坦汗逝世,犹如狼群失去了优秀的领袖,土默特部很快就陷入权位的纷争之中。
次年,阿勒坦汗的长子辛爱黄台吉,迎娶了父亲的"爱妃"、也就是自己的继母——三娘子。
这样的举动,在中原汉人的眼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乱伦"。然而,这种"娶后母,纳寡嫂"的收继婚制,曾经是游牧民族长期保持的风俗。在自然条件恶劣的茫茫草原,一个独身女人(特别是带着幼小孩子的独身女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收继婚的风俗,可以使家族的生命得以更好的延续,也让家族的财产不会旁落到外人手中。
古老风俗之下,再尊贵的身份也只能屈从,就是那位远嫁匈奴的南国佳人王昭君,在丈夫死后,也是再嫁于继子的。
而三娘子手握土默特部的兵符、王印,又与明朝政府保持着密切联系,只有娶了她,辛爱黄台吉才能顺利地继承"顺义王"的爵位。
这个由汉人朝廷赐予的"顺义王"爵位,意味着每年可以获得明朝皇帝的大量封赏,那些来自中原、甚至是来自江南的珍奇之物,不仅被用来炫耀,也被用来佐证执掌王权者的正统。
三娘子迫不得已再嫁,辛爱黄台吉如愿以偿继承王位。然而,两人同床异梦,土默特草原的祥和氛围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终于,贪杯的辛爱黄台吉离世了,这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裔,传位到扯力克。
此时,三娘子已过中年,有权有势的她本可不必再嫁。然而,又是那个"顺义王"的头衔在作祟,只得半羞半愧三嫁于年轻气盛的扯力克。
这场"祖孙结合"的政治婚姻,种下了土默特部削弱与分化的祸根。
三娘子一心想帮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他失礼、孙子素囊台吉扩充势力,密谋篡夺王位。扯力克也毫不示弱,双方明争暗斗,几乎刀兵相见。原本依附于土默特部的蒙古部落,见些情形,逐渐散去。
当年,阿拉坦汗在阴山脚下一声长啸,就是千里之外的青海湖畔也诚惶诚恐,如今,号令发出,就连黄河南岸的鄂尔多斯部落也只是捻须冷笑。
到了1613年,卜石兔继承"顺义王"之时,部落内部的争权夺利更是无休无止,曾经雄霸草原的土默特部已经元气大伤了。可叹,兴衰更替,不过数代而已。
不久,草原东方的蒙古察哈尔部崛起,当林丹汗的大军扬鞭而来,日薄西山的土默特部落只得俯首称臣。
逃亡到河套地区的卜石兔并不甘心失败,他拜倒在成吉思汗及阿拉坦汗的画像之下,折箭为誓,要重新夺回土默特。然而,几次试探性的反攻,都以惨败告终。已经丧失了胆气的狼,怎么会是雄狮的对手?
后金天聪二年(1628年),流离失所的卜石兔派出信使,前往东方叩拜掌权不久的皇太极。一番谦恭的言辞之后,表示愿意配合后金铁骑,从东西两面夹击林丹汗。
面对这样的建议,皇太极刚开始还是有些心动的,但转念一想,以卜石兔目前的力量,实在难以承当一个得力盟友的重任。况且,自己刚刚继承父亲努尔哈赤的王位,权力尚不稳固,暂时无暇远征。于是,皇太极提笔回信,愿与卜石兔结盟,不过,合击林丹汗的时机尚未成熟,数年之后才可挥师西进。
接到回信,卜石兔万分失落,走出大帐,面对着圆圆的草原落日,喟然长叹。此后,史书之上,再也没有了他的点滴消息。
天聪六年(1632年),皇太极亲率三路大军,追击察哈尔部林丹汗。他派出联络的信使返回报告,卜石兔已无影踪,而土默特部落状如一盘散沙,根本不堪作为盟友。
林丹汗兵败如山倒,仓皇丢弃土默川的领地,渡河西奔。在他身后,卜石兔之子俄木布洪台吉,率领古禄格、杭高、托博克等头目,趁机活跃了起来,召集土默特部的余众,归降于后金军队的大旗之下。
念在土默特部主动归降,并且前有结盟之意,皇太极诏令"安堵如故"。
然而,土默特部曾经号令漠南蒙古数十年,阿勒坦汗的事迹仍在传扬,对于立足未稳的后金当权者来说,有着隐隐的威胁。
仅仅过了三年,留驻在库库和屯城(今呼和浩特)的皇太极之侄岳托,以并无实证的"俄木布暗中勾结明朝势力"为借口,发动了"废爵事件",将俄木布贬为庶人。刚刚有了一些中兴气象的土默特部,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崇德三年(1638年),大清朝廷按照八旗制度,将土默特部编为左右两翼,每翼一旗,设左右翼都统。在任命名单之上,古禄格为左翼都统、杭高为右翼都统。
据说,杭高,姓"巴拉格特",正是老包头巴氏家族的祖先。
作为八旗子弟,土默特部的男丁要承担相应的兵役与劳役,却没有什么固定的粮饷。他们的待遇,就是由政府拨给一块草场,做为游牧生息的"户口地"。按照规定:蒙民的"户口地",属于集体公有,分到各户的土地,不能自由买卖,但是可以出租。这一点,倒是与中国现在的农村土地制度,有着一些相似之处。
老包头的巴氏家族,隶属于土默特右翼旗六甲,计有十五家大户,拨给"户口地"近千顷,以供休养生息。
到了清朝乾隆年间,"走西口"的汉人难民越来越多,纷纷向巴氏家族请求租垦土地。游牧的生活,远非人们所想像的那般罗曼蒂克,满是困苦与艰辛,如今可以当个坐享租金的小地主,自然是件舒心快意的事。于是,博托河(东河槽)两岸的牧场日渐萎缩,变成了阡陌纵横的田园风光。
与内地的汉人地主相比,巴氏家族的土地租金收取得相当微薄,这就使得"走西口"的难民很快便能安身立命,并且呼朋唤友趋之若鹜。蒙人地主,性情淳朴,哪里懂得多少盘剥敲诈的手段。数百年间,不仅没出一个有名的恶霸,就连贪婪之辈也不多见,大都只是满足于衣食无忧而已。
笃信藏传佛教的蒙古人,只要生活还能支撑,就不吝钱财,热心地捐资兴修喇嘛庙。盟(相当于内地的地级市)有盟庙,旗(相当于内地的县)有旗庙,甚至还有某个家族修建的家庙。鼎盛之时,蒙古地区的喇嘛庙数量并不逊于西藏与青海。
老包头的巴氏家族选定于博托河西岸的土梁之下,修建了自己的家庙——福徵寺(俗称包头召),供奉着释迦牟尼与宗喀巴。从此,这片地方就叫做了"召梁"。
据《绥远通志稿》所载:福祯寺,在省垣西三百六十里,包头城内召梁上,建始年代未详,碑碣亦无可稽者。按包头原居蒙人共十五户,均巴姓,附近土地皆其户口地。此寺疑亦巴氏阖族所建。
巴氏家族,不但建起福徵寺,使得精神有了依托,还学会了汉人习俗,不再进行野葬,要让死后的肉体也入土为安。于是,在召庙东侧(即后来的召梁三道巷内东河文教家属院)圈出了一片坟茔,作为家族的墓地。
祖坟,让巴氏家族更加固定在这片土地上,逐渐放弃了原来的游牧生活,甚至生疏了蒙古的习俗与蒙古的语言,同化于汉人的潮流之中。
幸好,还有福徵寺。它,不仅保留着蒙古人的精神信仰,也是蒙古旅人落脚歇息的地方,草原深处的传统还在这里发挥着影响,成吉思汗的赞歌还在这里低沉地吟唱。
按理说,蒙人"户口地"是属于集体公有的(也可以说是属于国家所有的),那么,巴氏家族又是如何成为老包头的"大地主"呢?
原因很简单,作为政府的基层权力机构,土默特右翼旗六甲一直从清朝延续到了民国,管辖地域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动。而作为"官家人"的巴氏家族也没有迁移或衰落,香火代代相传,"户口地"也辈辈沿袭,于是被"走西口"而来的汉人视为"根深蒂固的毫无疑义的土地所有者"。
然而,巴氏家族并不是"合格的"地主,他们没有汉人那样强烈的土地价值意识,收取的地租往往甚是微薄。
蒙古人出租土地,先是收取一笔"地租钱",作为定金,然后再商议每年固定交纳的"岁租钱"。
一些精明的汉人地商嗅出了其中的商机,往往拿出一笔不菲的"地租钱",塞进巴氏蒙人的手里,表明自己的实力与诚意。憨厚的蒙人看到白晃晃的银两与沉甸甸的铜钱,心底早已乐开了花,盘算着要盖一间新屋、买一匹好马或者向召庙做一次体面的布施,对于每年收缴的地租(岁租钱)却并不在意,往往订得极低。
而且,在许多租约之上,还写下了这样的条款——"永远耕种,许退不许夺,又不许涨租金",分明是一纸赤裸裸的"杨白劳欺诈黄世仁"的霸王条款。即使在1898年,大英帝国用炮舰威逼清政府签下的《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对于"新界"的租借期限,也只是含蓄地定为"九十九年"。
拿到了大片土地,汉人地商酌情处置:较为偏远的土地,转租给逃荒的难民耕种,岁租钱当然要涨上几倍的;靠近村镇的土地,则盖起房屋,出售或招租,价钱当然高得离谱,几乎要让普通百姓耗尽一生的血汗钱。
汉人地商,精明到了极致,也贪婪到了极致!
作为商业重镇的老包头,土地更是炙手可热,承租、转租、分租,甚至发展到后来的质押与典卖,情形日益复杂,纠纷与诉讼愈演愈烈。
1923年,土默特右翼旗六甲参领格尔扎布(荣祥之父)特意坐镇包头,颇为用心调解土地纠纷,待初步理清头绪之后,在福徵寺内成立了"土默特旗蒙民生计会",专门负责处理蒙汉之间的土地租佃事宜。
从此,福徵寺,又多了一个"地主宅院"的名头。
按照规定,每当土地转租(或转卖)一次,原来的蒙人地主依据议定的地价,收取5%的"过约费",每年的"岁租钱"则按地价的1‰收取。此外,再按地价的3%提取"过约手续费",做为"土默特旗蒙民生计会"的办公经费及"土默特旗第五小学"的教育经费。
由此,1924年,"土默特旗第五小学"在福徵寺院内成立,招收了蒙族学生数十名,开启了包头蒙族教育的先河。
于是,福徵寺,有了一段"育才基地"的佳话。从这里走出的蒙族学生,不少成为包头乃至内蒙的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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