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走多远（长篇小说2）

王存喜

在这个班里，大家都认为我是倒霉工长的打手，其实，除去张歪嘴、李四小，我跟谁都相处得很好。日子很惬意，每天我悠哉、悠哉活得挺滋润。一天，张小丽说，段立新，你在这个班混得可够“驴”的，别人都怕你，我怎么不怕呢？
我说，谁说我“驴”了，我不也是靠两只手挣钱？
张小丽说，那你怎不干活？
我说，我是班长。
张小丽说，那别的岗位的班长怎么干活呢？
她的话把我问住了，是的，虽说大家都干不了多少活儿，但别人或多或少还是要干些，包括那些岗位的班长。我自从当上班长后从没干过活，好象我不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说，得了、得了，哪来那么多问题。你看看咱们班干活的又比不干的能多干多少，都是个混呗。
我这人生性懒惰，老妈天天给我把饭盒装好，再塞到我那个油渍麻花的黑兜子里放在门口。每天上班，我拎起兜子就走，根本不管饭盒里装的是什么。
有一天吃饭时，张小丽说，段立新，你今天吃什么？
我说，老妈装什么我就吃什么。
张小丽说，真的？
我说，我段立新说话一向算数。
张小丽揭开我的饭盒盖说，吃吧，你老妈给你装了白毛菜。
我说，什么白毛菜，低头看去，中班没洗的饭盒里蓬蓬松松长满了白毛。我这才想起，老妈回了老家。
张小丽说，你吃呀，发什么呆。
我说，今天的饭我不能吃，老妈昨天特意嘱咐我，这饭是给小丽带的。
张小丽的眼睛闪着光，她说，你老妈真提到我了？
我说，那还有假？
张小丽说，我好几年都没见过你妈了，她怎么能想起我，是不是你跟你妈提到我了？
我说，逗你玩呢？
张小丽撅着嘴说，你成天没个正形，我都不知该相信你哪句话才对，真讨厌，我也不吃了。
我说，有一句话是真的，扣上饭盒跟我走，咱们去“蹭”饭去，那儿的馅饼才好吃呢。
张小丽说，“蹭”谁的饭？
我说，走吧、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天气不错，有风。
我领着张小丽三绕两绕来到一个施工现场。走到一个铁棚子前，我大声喊，刘红军、刘红军，你他妈藏到耗窟窿里了？
随着我的喊声，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出来说，喊啥、喊啥，我耳朵不聋，叫魂似的。
我说，他妈的，快把我饿昏了，赶紧去弄点馅饼。
刘红军惊讶地瞅瞅我身边的张小丽说，这不是张小丽吗？你怎跟他混在一起了，你妈小时侯最看不上的就是我和他了。
我说，少把我和你扯在一起，你他妈考个初中就考了三年，硬是没考上，还有脸提张老师呢，赶紧去弄吃的。
刘红军做了个怪相说，现在我想起来了，你小子最坏，他妈的，抄你的作业没有一道题是对的，第二天中午被老师留下写作业，你他妈写完一溜烟跑了，剩下抓耳挠腮的我眼巴巴地看张老师吃饭。
我说，谁他妈爱写作业，尤其是你妈，生怕我们写完似的，数学总是好几十道题，我要不是瞎往上写得数，哪能那么快就写完。还有你，明知道我写的不对，你还每天都抄，那怎么能怨我。
刘红军摆摆手说，行行行，别扯那么远，我今天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了，你们那个破高炉又烧穿了，我马上就要上高炉干活，让黛黛陪你们去吃。
我说，当了个烂鸡巴段长放不下你了，好象你是多大一个官似的，得得得，把你们的饭票拿来，谁也不用陪我们去。
我也不行？一个懒洋洋声音过后，浓装艳抹的林黛黛婀婀娜娜走过来。
我伸手从刘红军的兜里拽出一沓红红绿绿纸拉着张小丽说，快走、快走，我最怕见到这个小袋鼠了，她千万不能笑，笑起来脸上掉渣。别看三级风都能吹倒，狠着呢。
这时，张小丽才想起，眼前的刘红军也是她的小学同学，而林黛黛是后栋房林大胖子的二女儿。她说，这世界真小。
刘红军说，不是世界小，我们这些工人老大哥的子弟，只要考不上大学，能来的地方不就这里吗？你好赖接了你爸的班混了“正式工”，我和黛黛就没那么幸运了，哥们弟兄多，怎么排也轮不上我们，凑合着在三产业干着呗。
我说，走吧，吃饭去，别在这里“酸”了，倒牙！
刘红军对我说，“悠”着点“祸害”，别逮谁送谁，要是下午抢修不好你们那破炉子，我那一帮子弟兄还要吃饭。黛黛，你吃完饭把他剩下的饭票拿回来，他那臭毛病我知道，穷大方。

不知从那天开始，张小丽成了我家的常客。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躺在我家的小铁床上对张小丽说，我知道你爸妈看不上我，你看你爸那双眼睛，见了我恨不得长到脑袋上头。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跟活毛驴似的受了一辈子，得到个啥？还生产科的科长呢？有个屁用，你看看人家现在的科长，哪一个不是住着八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再看看你家那鸽笼子，唉...... 不是我吹牛，要是没有我段立新，你张小丽还不知道分到哪个地方抡板锹呢，指望他，你等着去吧，还瞧不起我，哼！
张小丽用我家那把满是污垢的梳子拢着头发说，乌鸦落到猪身上，光看见别人黑了。看看你家这个破屋子，说它是两间吧有点委屈，说它是三间吧，你这间破屋子还不如我们家的凉房敞亮。你爸也不知道是怎么盖的房子，你看看房梁都是些啥东西，歪歪扭扭的粗铁管、锈迹斑斑的细铁管，还弄张掉渣的烂铁皮糊到房顶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炼钢厂的。
我正想回敬她几句，我们家那扇黑不溜球的大铁门“咣当”开了，小袋鼠举着两个烤地瓜走进来。她进了院子就喊，段立新，你们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张小丽的脸“唰”地红了。
我说，你才干见不得人的事了，好好的手不用，干吗非得用脚虐待我们家的门。
小袋鼠又是一脚，我家的小铁门被踢开了。她探进半个脑袋似笑非笑地说，没打扰你们吧？
我说，你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
小袋鼠蹦蹦跳跳地走进来递给张小丽一个冒着油的热地瓜说，快吃，别给他。
我笑着说，谁稀罕那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你看看你的地瓜，全是口红，还吃呢？
门又是“咣当咣当”两声，刘红军左手拿着一袋子橘子右手提着一把香蕉进来。我说，鱼找鱼，虾找虾，连动作都一样，开门从来都不用手。
刘红军说，你他妈没看见我的手都占着呢？
我说，别解释，你空手来的时候也没见你用过手。碰着你们二位，我们家的门是倒了霉，你们怎么有空儿过来？
刘红军放下手中的东西说，哥们的新楼房下来了，下个月我们结婚。找你是让你帮我挑个彩电。
我说，别说的那么好听，是想让我帮你抬彩电吧。
一旁的小袋鼠跟张小丽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张小丽似乎略微作难。
刘红军说，操，干那笨活儿，我有的是人，你他妈“腿软肚硬”能干个啥。赶紧吃，吃完去找你二哥的对象，我知道她在百货大楼卖家电。我剥着一个橘子感叹地说，从来没有白吃的东西，哪怕仅仅是一个橘子。
买家电的人还真不少，老远我就听到未来二嫂的粗嗓门，没有货，没有货，就这一台二十五英寸的，要买就买，不买拉倒。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找你们经理去。
爱找谁就找谁，不买往后靠一靠。
我靠上前等着，未来二嫂忽然看见了我，说，老三，你有事？
我说，你先忙着，一会儿我跟你说。
未来二嫂对另一个上了岁数的售货员说，李姐，我出去一下。上了岁数的售货员点点头。
我说，小红姐，我的一个好朋友想买彩电。还没等我把彩电两个字全说出来，未来二嫂打断我的话小声说，走走走，过那边说去。
到了人少的地方，她说，瞎嚷嚷啥，你的朋友来了？
我指指身后三人。小红说，你把他们叫过来。我挥挥手，他们走到近前。小红说，你们先交钱开票，过一会儿去库房找我。
到了库房，我看到一排码得很整齐的彩电。我说，你不是说就那一台了吗？
小红笑着说，没关系的当然只剩下那一台了，有关系的就不一样了。快去挑吧，后面的没开过封。
抬彩电上楼的最终还是我和刘红军。我说，刘红军，你不是说你有的是人吗？刘红军讪讪地笑着说，我没想到这么痛快就能买回来。一旁的小袋鼠颠着脚上的红拖鞋说，不就是让你抬了回电视吗，能把你累死？小丽，走，咱们买点菜庆祝一下。
我站起来四下打量着刘红军的房子，两间屋子一个小方厅，宽敞、亮堂、干爽。房顶上的灯、墙上的灯、地上的菱形块地砖，火红的床罩、茶色茶几、高背沙发，烘托出一种喜洋洋的气氛。说句实在话，我是又妒又慕又不甘心。这样的房子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刘红军在鼓捣电视。
我愤愤不平地说，他妈的，都说“正式工”好，找对象都选“正式工”，那他妈都瞎了眼。除去那个名份比集体工好听外，“正式工”狗屁都没有，奖金，你们一个月顶我们半年，房子，更没指望，福利更是差的没了影儿......
刘红军没注意我情绪上的波动，他聚精会神地瞅着电视，先是一片黑白相间的雪花，接着“忽”地冒出一个漂亮女人。他说，段立新，你看人家的奶子是怎么长的？真他妈大！真鸡巴过瘾。
正说着话，小袋鼠和张小丽回来了，她们又是酒又是饮料地捧了一大堆。这顿饭我吃的不咸不淡满不是滋味。张小丽的情绪也十分低落。

市民戊戍戌

李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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