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走多远（长篇小说10）

王存喜

10
从草原上回来不久，我们车间发生了很大变化。两个厂没完没了的扯皮，让公司比较恼火，经过公司的协调，七号转运站被烧结厂接管。他们的条件是只接管岗位，岗位上的职工一概不接收。
车间跟着也有了相应的调整，我在一个下午才得到消息。这个消息来源于烧结那边，他们的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就连我们这些多余人的去处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煤粉车间、除尘车间。早就知道煤粉车间的环境、劳动强度都比现在的车间好，除尘车间更好。我一刻也没停留，从烧结回来直接找到倒霉工长说，我们的去向你知道吗？
倒霉工长愣了愣说，你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我说，那你就别管了，走的人里边有没有我和张小丽？
倒霉工长说，你这种挂了号的好人，你说车间能不能留你？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说，走的人里边肯定有我了？
倒霉工长以为我不想走，他说，我正打算找主任把你留下呢。
我连忙摆着手说，我的好工长，你饶了我吧，这个倒霉地方我早就腻味了，你快把我放了吧。
倒霉工长说，你真的想走？
我说，当然是真的，我更想知道我们的去向？
倒霉工长说，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你去问问何书记，他对你印象不错，他们刚刚开完会。
我来到书记办公室，老何叼着根烟眯着眼睛在看一份名单。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的名单说，段立新，有事？
我说，也没啥大事，听说七号转运站归烧结厂了，想问问我的去向。
老何说，你消息还挺灵通的，车间还没定下来，即便定下来暂时也不会宣布。我说，你的意思是宣布那天就是我们去新车间报到时候吧？
老何说，我没这么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
我正要赖皮赖脸的问我和张小丽的去向，老何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老何站起来时，衣服把桌上的名单碰到了地上，出门后还随手带上了门。
他刚出门，我过去拣起那份名单，我、张小丽、丁俊英都在名单上，我们去的那个车间都是煤粉车间，除尘车间下面写着待定。
看罢名单，我慌忙把它放到桌子上。
这个时候，老何端着一杯茶水进来。我明白老何是故意让我看的，心里合计着怎么把张小丽弄到除尘车间去。摸出兜里的烟，递给老何一支，心中有了主意。给老何点燃烟，我笑着说，何书记，下班有事吗？
老何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手痒了，想摸几把。
老何说，你小子，不服气是不是？
我说，牌桌上谁服谁呀，谁赢了谁掏钱请客。
老何说，好，我要是不去倒叫你小瞧了，这回让你心服口服。
从老何的办公室出来，倒霉工长笑嘻嘻地在他的门口说，告诉你了？我说，也算是吧。
倒霉工长说，什么叫“也算是”
我说，还有事求你。倒霉工长忙把我拽进他的办公室关上门。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输给老何点钱。现在有两个难点，第一我没钱；第二加上你还缺一个打牌的人。停顿了一下我又说，我跟老何说好了的，谁赢了谁请客。
倒霉工长笑着说，你小子真是个天才，啥时候学会这一手的？真是出手不凡、后生可畏呀。
我说，有你这样的师傅，当然就会有我这种徒弟，这有什么奇怪。

倒霉工长，好，好，这样走下去，你终究会有收获，打打杀杀的年代已经成为历史，你的这个小转变说明你在逐步适应这个社会，你的走已成为定局，现在只是在选择去的地方是不是？
我说，是给我老婆选地方。
倒霉工长拍拍我的肩膀说，钱好说，旅游前我答应回来再给你五百块，今天就兑现，人也好说，工会刘主席是最好的人选。不用说，他也明白，大家心照不宣吗。
晚上，我输了六十多块钱，又掏出一百八十多块请了客。出了饭馆的门，倒霉工长耳语道，你打车送送老何，有话在车上说，要是去他家说，你还要花些钱，懂吗？
我点点头。
上了车，老何说，段立新，你小子想啥我都知道，别以为我是傻瓜，你输给我钱，又出钱请我吃饭，不就是想去除尘车间吗？你看到那个名单上的待定两个字了吗？待定、待定，就是难以敲定，也就是不大好平衡，除尘车间的指标有三个，我只有一个人的权利你懂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何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两口子都去除尘车间是不可能的。只能去一个，你看是你去还是你媳妇去。
我不加思索地说，当然是我媳妇了。
老何微闭着眼睛说，你去煤粉车间也不是什么坏事，将来你就会知道。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目的已达到，又闲扯了些闲话，老何到了家。下车后，老何意味深长地说，到了新车间好好干。
我不以为然，心想，少鸡巴给我说教，我他妈听得多了。老何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态，他说，我不是随随便便说什么的人，你听我的没错。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我这么做难道真的全是为张小丽考虑吗？不是，绝对不是，要单纯为张小丽考虑，我不可能会费这么大的周折。当我看到丁俊英的名字后，我马上想到绝对不能让我们三个同在一个车间，那样的话，早晚要出事的。想到丁俊英，我的思绪又飘荡在那神奇的草原上。
高高兴兴推开门，我妈正在哄孩子睡觉，见我进来，她小声说，你吃了没有，锅里给你留了饭。我说，小丽呢？
我妈说，她爸爸被车撞了，去了医院，她让你回来赶紧去医院。
前些年，我异常痛恨那个老头，巴不得他早一点死了，自从有了孩子后，我的痛恨渐渐淡了许多。
我说，哪个医院？
我妈说，职工医院。
我出门跨上自行车去了医院。路上，买了些水果、奶粉等东西。几番打问，我才找到我丈人住的病房。张老师一改往日态度，哭咧咧地说，你说说，现在这社会，怎么变的这样呢，撞了人就跑，幸好只是腿骨骨折。
我安慰道，妈，你别哭了，大夫怎么说？
张小丽拉着脸说，几点了你才回来？
我陪着笑脸说，咱们车间发生了一件大事，七号转运站归烧结了，我把你活动到除尘车间去了。从草原回来后，我对张小丽是事事忍让，连我自己都觉着奇怪。
张小丽迫不及待地说，你去了哪里？
我说，书记说去除尘车间的指标只有三个，咱们俩只能去一个，我将要去煤粉车间。
病床上的老头接过话头说，煤粉车间也不错，有点技术性的活儿，怎么也比看皮带强。你要好好干，千万不要再混了，将来有混不下去的时候。
我不愿听他说教，话锋一转说，爸，你的腿怎么样？
老头说，没什么事。去了煤粉车间后最好干个操作工，等我的腿好一好，我去找找车间主任，让他给你安排个操作岗位锻炼锻炼。
张小丽说，爸，你什么时候也转了性。
老头叹了口气说，什么叫转性，我在煤粉车间干了将近十年的主任，我对它是有感情的，就拿新上的中速磨来说吧，我在十年前就给厂里打过报告，听说去年开始动工，今年年底要交工，估计你们这些人是要去那里。
张老师说，行了、行了，别在提厂里的那些事了，孩子怎么样？
我说，我出来那会儿，我妈正哄他睡觉呢。
老头说，那可是个好孩子，一见到我就笑个不停，唉，人老了以后才能更深会一些东西，当年我真对不住你，小段，你是不是还记恨我？


他的这几句话让我感动不已，在厂里，我陆陆续续也听到不少关于我丈人的事情，性情梗直，官运不佳，那个年代，敢跟厂长拍桌子的科级干部，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我动情地说，有什么记恨的，小的时候，我爸用炉钩子把我的脑袋打破了，现在他还不照样是我爸，他有了什么事情，我一样冲在最前面。再说，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又有谁能说个清楚？
老头眼睛湿润了，他动情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从去年开始，每到礼拜天我看到街坊四邻的儿女们回家热热闹闹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每到礼拜天，我出去买好多菜回来让你妈做，做好了，就站在窗前等，明明知道你们不会回来，我还是等。你妈骂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她骂的对骂得好，我这一辈子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到头来才发现正是这个面子害了我。
张小丽惊讶地说，爸，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张老师，行了，别跟孩子们说这些了。小段他妈那边孩子多，照顾不过来他们，等小丽上班后，把小文送到咱们家，也让家里添个活气儿。
看看天色不早，我说，小丽，你和妈回去吧，爸的腿不方便，只有我身强力壮，我今天留下陪床，不用都耗在这里。
张老师瞅瞅老头，老头说，这样也好，其实我没什么事。
张小丽对我说，你明天去车间看看，能不能请下假？听说是有假。
老头说，算了，也没什么大事，别给你们车间添麻烦了。
我说，估计没问题，我们都是要走的人了。

李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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