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二的故事（童话9）

王存喜

9、往事
太阳白花花的，天气雾糟糟的，一丝风都没有，闷热。一个很普通的一楼后院，凌乱、荒凉，似乎好久没人打理过了，一只又脏又瘦的小狗歪斜地走了两步，倒在墙根的阴凉处。它的头很大,大大的脑袋上生着一双很小的耳朵，还半耷拉着。嘴很粗很短，腮边的皮松弛地垂了下去。它的鼻子颜色灰黑，那一小片肌肤已经龟裂；小小的眼睛萎靡、空洞，眼角还挂着呲麻糊。肚子瘪瘪的，随着每一次缓慢的呼吸，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它就那么静静地蜷在那里，没有愤怒、没有悲哀、也没有伤感和怨恨，也许这就是它的宿命吧。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念小女孩，更想念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主人。他有种预感，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老主人没出事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他每次听到门外细碎的脚步声，都会跑到门口等。老主人知晓他的心思，他往往拍拍他的脑袋吁叹着：“巴顿，别等了，她不会再来了，她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着她妈妈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很远的，你想她，我也很想她。”这样的声音总伴随着水珠滴在他的头上，偶尔抬头，水珠落在他短促的鼻子上，他会伸出舌头舔一舔，咸、涩。
那日黄昏，老主人扔垃圾回来忽然倒在了地上，他吓坏了，围着他转来转去，舔他的手、舔他的脸，大声呼喊他，老主人却始终一动不动。门是虚掩着的，他跑到门口狂叫着，路过的人被他吵烦了，顺势就是一脚，把他踢到了门里头。他翻身站起来，依旧在门口吼叫。对门的女人被他吼出来了，他上前拽着她的裤脚往家里拉。
女人觉着蹊跷，探头向屋里瞧了一眼，仿佛被吓着一般惊叫着，兔子一样蹦回了自己家，砰地关上了门。他绝望了，也不在吼叫了，静静地守在老主人的身旁。没过多久，外边传来了警报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副担架进来，将老主人抬上了一辆红白相间的汽车。警报声再次响起，凄厉刺耳，渐渐远去。
一天、两天、三天，他一动不动地趴在门口的脚垫上等待着，等待着他的老主人回来。每一次听到脚步声，他都会竖起小小的耳朵去听，每一次停放自行车的声音，他都会跑到小屋探起脑袋去看，可每一次都是失望。食盆里的吃的早就没有了，饥肠辘辘的他一次又一次舔着食盆，食盆被他舔的比老主人洗过的都干净。没有吃的，只能喝水，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脑袋伸进厕所的马桶，喝完后，马上又回到门口等着。
第四日傍晚，虚弱到极致的他忽然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刺鼻的酒味，他知道谁来了，虽然他很讨厌那家伙。果然，窸窸窣窣一阵响，门开了，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提着一个手提袋进来了。他提起虚弱不堪的他来到后院，随手将他和手提袋丢在了地上。手提袋里是残渣剩饭，他缓缓爬起来凑到手提袋旁，吃两口，抬头向窗子里看一看，窗台很高，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听到他在里边翻箱倒柜。
太阳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落下，他开始绝望了。

黄昏，西边的天如同血染过一般，他想了自己的妈妈。其实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妈妈，亲生妈妈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不清了。从睁开眼睛到被人抱走，他只跟那个妈妈一起生活了不到二十天。想到那个不是亲生妈妈的妈妈，他干涩的眼睛湿润了，就是在这样一个黄昏里，那个妈妈倒在了血泊中。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妈妈带着他横过马路，走到一半，一辆闪着灯的车过来了，他恐慌起来，呆呆的站在路中间。已经过了马路那边的妈妈回头看到了还在路中间的他，大声喊着往回跑，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妈妈倒在血泊中。
他哭喊着跑过去，妈妈身上打绺的毛上染满了鲜红的血。他傻了、木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想拖着妈妈走，可汽车的轮子还压着妈妈的一条腿。车门开了，一个男人恶狠狠的骂了声：“真他妈晦气！压了一条流浪狗。”说毕，又回到车上往后倒了倒车，呼啸着远去了。
他围着妈妈转来转去，不知道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妈妈已经死了，也不知道那个温暖的臂弯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哭喊着想让妈妈起来，拖拽着妈妈想离开这里，可妈妈一动不动。悲伤、恐慌、茫然、无助的他最终趴在妈妈身旁，期盼着妈妈睁开眼睛，但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马路边有几个人戳点着他们说：“那两条流浪狗真可怜呀！那小狗肯定不知道大狗已经死了，你看、你看，它是想把大狗弄到那边。唉，那个司机真王八蛋，我看他还不如一条狗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拎着一个编织袋过来，他弯腰想要拎起妈妈，他恶狠狠地龇着牙发出了威胁。老人的手停在半空柔和地说：
“它已经死了，你别守着了，这里危险！我把它埋了吧。”这样说着，他把妈妈装到了袋子里，拎起来向马路那边走去，他紧紧跟着，寸步不离。过了马路进了一个小区，老人把他妈妈放到一丛丁香树下走了。没过多久，他拎着一把铁锹又回来。坑挖的不是很大，妈妈蜷在了那个坑里，黄土一锹一锹地掩上去，妈妈一点一点地在消失。他想起了水泥管道里那三条冰冷的小狗，猛地跳进坑里拼命地刨着。妈妈出现了，身体冰冷僵硬，看不到血迹，越发地脏了。老人早已经泪流满面了，他等到他精疲力竭，轻轻提起他放到了一边。
妈妈埋葬后，老人拎着铁锹走了，他越发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知道自己的妈妈就在这丛树下，他就那么守着、守着。饿了，在附近的垃圾箱里找些吃的，找到了，总惦记着给妈妈带回一些。后来，老人收留了他，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巴顿将军。
饥饿、干渴，巴顿将军快挺不下去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一见老主人。外面时而寂静，时而喧嚣，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太阳缓缓升起、又慢慢落下，和从前也是一样。谁也不会想到有这么一条狗在思念他的主人，在回忆他的过去。说也奇怪，饥饿干渴反倒让巴顿将军的思维越发清晰了，他经常在回忆，回忆能够让他暂时忘却饥饿。
第一任主人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后，那人把他丢到了垃圾场。也是这样快死的时候，妈妈出现了，她叼着他来到垃圾场的一个水泥管道里，他看到了三条小狗，但都冰冷僵硬。妈妈说这是她的孩子，他们都死了，那时他不明白什么叫死了，也不明白他们怎么不会动呢。后来，妈妈把他们一个个叼了出去，不知弄到了哪里。他问妈妈，妈妈说他们去了天堂。他又问妈妈，天堂是个什么样呢？妈妈说：“那里很温暖，有香肠，有肉，有和善的主人，那里不会受到欺凌.......”
妈妈的乳汁让他渐渐康复了，他开始跟着妈妈学着从垃圾里翻找食物，跟着妈妈学会逃跑，学会要等着其他强壮的流浪狗翻腾完新的垃圾后，他们再去翻腾。在同类的欺凌中，他学会了痛恨，学会了凶狠，但他也常常遍体鳞伤。他不仅痛恨同类，更痛恨猫，他和妈妈的窝就是被一只大狸猫霸占去了的，那一次的争斗中，妈妈受了伤。
想到猫的时候，巴顿将军想起了那个叫煤球的家伙。她很怕自己，但那天居然给了他一条鱼，更让他意外的是，他从煤球的眼神中看到了他曾经熟悉的东西，他拼命地想，是什么呢？对，有点像妈妈的眼神。
想到煤球，他又想到了太郎和哈二，他瞧不起太郎那个怂货，但他多少有点忌惮哈二那个猥琐鬼，这家伙鬼心眼子太多。他虽然咬过他，但仅仅是一次，之后，他在也没能从他的身上讨到任何便宜。说句心里话，他也有些佩服那个看似很傻，其实并不傻的家伙。他更不明白，那家伙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呢？即便是刚刚被主人用狗绳抽过，调转头便又嘻嘻哈哈了。
作者简介：子彧，男，1995年出生于包头，集宁师院毕业，自由职业者。爱好文字，喜欢读书，童年时曾幻想养一条神气的大狗，毕业后蓦然发现养狗之前先得养活自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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