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走多远（长篇小说21）

王存喜

21
醒来时，天已大亮，我从包里取出洗漱用具去洗漱。对着镜子刮胡子时，妇人拎着洗漱用具进来，我对着镜子笑笑说，休息的好吗？
妇人怨道，好什么，你把王主任灌得折腾了半宿。我一边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一边说，他也没多喝呀，一共一瓶子酒。再说了，他在下边折腾，你在上边睡，有啥关系呢？
这话在我嘴里说着说着便变了味。
妇人说，他那么折腾，能睡得着吗？话从我嘴里出来再经她的删减，味儿更浓了。我邪邪地一笑，如同点豆腐用的卤水，瞬间便把白花花的豆浆凝固成了豆腐。
妇人恍然，怒，想发作却又找不到着力点，你这人怎么.....说到这里，她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挤上前用胯骨拱拱我说，借光，留点地儿！人不大，地方占得倒不小。
她的动作多少有点暧昧，最少让我感觉是这样，我往中间让了让，脑海中却浮现出静夜窗帘后那个癫狂的剪影。我不喜欢有文化的女人，总觉得有文化的女人都应该带副黑边，或者暗紫红色的眼镜，面部僵硬、呆板，语调严肃，没有任何情趣可言。可这妇人头发蓬松，残余的脂粉气混着夏日被窝里的汗味酿成了一种让人想入非非的味道。随着她刷牙的动作，她腋下味道时强时弱地飘进我的鼻腔，我似乎听到了静夜里那若隐若现的呻吟。镜子里的我似笑非笑。没有丁俊英那件事前，张小丽曾不止一次地说，我有需求的时候，眼神很色。我想不清楚自己很色的眼睛是个什么样子？曾经对着镜子看过，幸好不是我在现实看到的那种色眯眯的样子。
这样想的时候，镜子里的我嘴角微微一扯，眼角向下弯去，正是张小丽说的哪种很色的眼神。妇人刚刷完牙，她掉过牙刷当地敲了一下我镜子中的眼睛说，真不老实！从里到外都渗着坏水。我的手一抖，下颚一阵刺痛，血渗了出来。妇人抿嘴笑着说，报应！转身离去。
洗漱完毕，没滋没味地吃了桶方便面，扔垃圾的时候顺手点燃一支烟隔着车门上的玻璃瞧着窗外。外面在下雨，与北方的雨没什么不同，细细的、粘粘的。树的叶子很绿，偶尔是一丛丛开得粉嘟嘟的柳叶桃。
一根烟抽完，思谋着是不是该过去看看王汉庭，昨晚那个小姑娘过来说，段工，正找你呢，我们那边三缺一，王主任喊你过去玩一会儿。我随着小姑娘进了他们车厢，王汉庭正摆弄着一副扑克。见我过来，说，你在那边干啥呢？我说，刚吃完饭。王汉庭喊了一声，唉，唐晓敏，下来玩会吧。我这是才晓得妇人的名字叫唐晓敏。她趴在中铺上翻看着一本书。听到喊声，转过头说，没意思，我和婷婷也玩不过你。
王汉庭说，我让婷婷把小段叫来了。
唐晓敏翻身坐起说，玩什么？我就会“抓娘娘”。
王汉庭说，那就“抓娘娘”吧，你先下来。唐晓敏撅着屁股从卧铺的爬梯上下来。王汉庭对我说，不带点钱不刺激，你在她们当中选一个。唐晓敏说，我才不跟你赌呢。王汉庭说，不用你们掏钱，我俩见输赢，赢了的下车请吃饭。
小姑娘昨天肯定领教了王汉庭的牌技，抢先说，我跟王主任一伙儿，小敏姐，远亲不如近邻，你们俩一伙吧。
唐晓敏瞅瞅我说，你行不行啊！
我坏坏地笑着说，试试就知道了。
很干净的两句话，可经我那么一笑，便又发酵变味了。唐晓敏狠狠剜了我一眼，王汉庭哈哈地笑起来。旁边的小姑娘一头雾水，傻傻地问，你们笑啥？
唐晓敏，傻姑娘，别问了，男人没什么好东西。
她这么一说，小姑娘的脸也红了。
“抓娘娘”是最简单的扑克游戏，关键是两个人的配合。我和王汉庭坐在一边卧铺上，唐晓敏和那个婷婷的女孩挤在另一边，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王汉庭很熟练地洗好牌后对我说，小段，玩多大？我说，你说吧。王汉庭说，四个人一顿饭最少也得一百多，十块钱一把。
我跟唐晓敏开着玩笑说，你可得好好玩，我可没你们王主任有钱，要是输的吃不起饭我会赖你的。
唐晓敏斜了我一眼说，我最擅长对付的就是无赖。抓起牌，我手里有两个2，试探着冲唐晓敏眨了两下眼睛。我不清楚她懂不懂这暗号，唐晓敏摸了摸鼻子，我马上明白她懂这暗号，同时告诉我她手里有大王。
王汉庭简单得多，直接问小姑娘，他们一问一答，我弄清楚了王汉庭手里是一把烂牌。先开始，王汉庭他们的手很壮，牌抓得好，两边有输有赢，到了后来，我和唐晓敏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王汉庭他们一直都在输。车到蚌埠，王汉庭整整输了120块钱。
过了蚌埠，唐晓敏说，够吃饭了、够吃饭了，快到站了，我不玩了。我也担心起我行李架上的包，说，王主任，我过那边收拾一下行李。王汉庭本来还想玩一会，看到几个人都不想玩了，把牌扔到桌子说，你们不想玩就算了。
我说，你想输钱，机会还多着呢。说这话，我抬起屁股把赢来的钱“哗”地拢起来一股脑塞给唐晓敏说，吃饭你结账，不够的我补。唐晓敏蹙着眉头说，真恶心，把钱都坐臭了。
到达南京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唐晓敏想在南京住，说那里可以玩的地方多。王汉庭不同意，他说，马鞍山离南京很近，吃住都便宜，马钢宾馆就在禹山湖的边上，风景也不错。
我们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达了马鞍山。住旅馆的时候，王汉庭说，小段，咱俩住一个房间吧，出差旅馆费的报销标准应该是二百，一个标准间的费用是一百五，她俩住一间房，咱俩住一间房，每天每个人能省出一百多块钱，这样，出去玩的费用基本就有了。

我说，我头一次出差，啥也不懂，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办。
旅馆干净整洁，我选了靠窗边的床，王汉庭洗澡时，我打开了电视。洗澡间里哗啦啦的水声伴着王汉庭的声音传出来，小段，你怎么安排的？我说，先联系马钢培训中心，然后给刘玉田的同学打电话。你们呢？王汉庭说，我们是搭了你们的顺风车，没有什么具体任务，主要是出来玩一圈。我倒是有点想法，想看一看马钢这边的加热炉，看能不能弄点资料。
我说，资料？我有现成的呀。
王汉庭从洗澡间里出来说，从哪儿弄来的？是刘玉田的同学给的？拿过来我瞧瞧。我从包里取出资料说，不是，本来我想说是刘红军给的，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内。
我洗澡时，王汉庭在看资料。
洗完澡出来，王汉庭说，给你资料的人是个有心人呀，你看这资料，从技术协议到图纸，一应俱全，还是复印件，应该是偷偷复印的。这种卧式筒状旋切混搅式的加热炉是有专利的，也是目前最为先进的加热炉，仅仅买这个专利就得几十万。嘿，我本来还挺发愁这事呢，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手里的这些东西就能给你们公司省上百万的资金。
我没想到刘红军的这点东西还挺有价值，估摸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想把他的两台炉子卖出去。
咚咚咚，敲门声伴着唐晓敏的声音传来。我打开门，唐晓敏说，你们不饿？怎么还不下楼呢？这时的唐晓敏已经换上了一条白色长裙，长发飘飘，凹凸有致，婀娜妩媚，我由衷地赞了声，哈，细呀！这个“细”是我们底下工人对女人漂亮、性感的另一个称谓，虽然都是指漂亮、但多少有点轻浮的味道。
唐晓敏旁边的婷婷说，啥叫细？
唐晓敏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能说啥好话！
王汉庭笑着说，你可别冤枉他，他是在说你唐姐漂亮，他们生产一线的人都这么说话，你要是下到过生产一线，你会发现那里的人比较单纯，有啥说啥，直来直去。
我们四个下楼后，找了一个规模中等比较干净的饭馆走了进去。我出去买了两瓶当地的名酒口子窖，又给唐晓敏和婷婷买了两盒汇源果汁。可能是我们来的早的缘故，饭馆里的人并不多。王汉庭说，小段，把刘玉田的同学也叫上吧。
我想想也觉得应该，转身回旅馆去翻刘玉田同学的电话，把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刘玉田的那张纸，倒是翻出一堆内蒙的特产，什么奶皮、奶酪、炒米。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六点了，我只得转身出来。从墙上拨出房间卡往兜里揣时，却摸到了一张纸片，拽出来一看，正是那两个电话号码。
我回身抓起几袋子特产，来到楼下前台打电话。电话铃声响了足有一分钟，都无人接听，正准备放弃，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喂，您找谁？我小心翼翼地说：您是赵大海、赵主任吗？那边说，是的，您是......我说，我是刘玉田的同事。那边的声音有了热度，哦，知道了、知道了，下午还接到刘玉田的电话呢，你是段立新吧，什么时候下车的？我还说去接你呢。
我笑着答应着说，赵主任，有时间吗？想跟你坐坐。
赵大海说，有有有，我安排地方吧。
我说，不用了，我们已经找好饭馆了，芙蓉酒店，您知道那地方吗？
赵大海说，晓得，晓得，我马上就过去。
赵大海来了，还带着一个小个子的副主任。他的个子很高，身材匀称，五官端正，乌黑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跟他来的那个副主任是个典型的南方人，瘦小枯干，尤其是他的头，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挤了一般，前额窄小凸起，后脑也夸张地撅出去，凸起的前额下边点缀着两个小眼睛，倒是协调。
有男有女，酒桌上很热闹，我没想到唐晓敏不仅酒量不错，劝酒的本事也是一流，喝到后来，那个小个子副主任非要听草原歌曲，我已经快喝高了，跟唐晓敏合唱了一首《敖包相会》。
我能唱歌主要是得益于卡啦Ok的流行，喜欢蒙古歌曲是因为丁俊英的缘故。唐晓敏的一首《上马酒之歌》把酒桌的氛围推到了高潮，当她唱到朋友请你喝一杯上马酒时，将斟满酒的酒杯分别敬给了赵大海和小个子副主任。我也没想到王汉庭也能唱蒙古歌，他的一首《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把自己都唱哭了。事后我才知道，王汉庭是一个正宗的蒙古族。
王汉庭唱到后来，大厅里没有一丝声音，所有食客都把目光投向这里。歌声结束，对面一个雅间里走出一个很有谱的中年男人，他端着一杯酒过来敬给王汉庭说，你是蒙古人吧，太棒了，也太感人了，我敬你一杯。王汉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中年男人对就桌旁的服务员说，跟你们老板说，他们这桌签我的单，我请了。
酒绝对是喝多了，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旅馆，半夜，王汉庭连着去厕所吐了两回。那一觉睡得太死了，若不是前台打来电话，我们估计能睡到下午。
我接起电话，才知道是赵大海来了，他请我们吃午饭，我揉揉眼睛，拉开窗帘，才看清已经快十二点了。王汉庭也醒了，我说，赵大海叫咱们出去吃饭呢。
王汉庭拿起电话拨通了唐晓敏她们房间的电话，那边说她们已经逛街回来了。我们收拾妥当下楼，跟着赵大海去了另一家饭馆，吃饭时，赵大海说，我们的进厂手续已经全部办妥，随时可以去。
吃罢午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我们回旅馆休息了一阵，起来又是吃饭。唐晓敏说，来了一天了，什么都没干，就是吃饭喝酒了。王汉庭说，明天，咱们跟小段进厂，看看他们的喷煤系统，后天去南京转转。晚饭后，王汉庭要去见一个朋友，婷婷有点感冒，我闲的的无聊，拿着相机沿着禹山湖小径闲溜达。这应该是一个人工改造的湖，湖不是很大，但与周边的绿地、高高矮矮错落有致的树木搭配到一起，相当得美。

没溜达出多远，便看到了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唐晓敏站在一株开满红花的树下，凝视着前边的湖面。湖边的人很少，我远远地瞧着犹如风景一样的她，很难与那个癫狂的剪影联系到一起。我忽然想，碧光荡漾的湖水是她眼里的风景，她又是我眼里的一道风景，那我呢？我又是谁眼里的风景呢？
落日余晖，唐晓敏很轻灵的样子，犹如一头小鹿。人啊，真的让人捉摸不透。这时的唐晓敏绝对对清纯，如同雨后的荷叶，仿佛还沾着几滴亮晶晶的水珠。她也在拍照，拍几下，又往前走几步。她旁边的水里有一块礁石，礁石与河岸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她肯定相中了那块礁石，作势欲跳，又有些不敢，我觉得有趣，举起了相机，连续拍了几张。
前行几步，她恰好回头，我的镜头对准了她，咔嚓，她飞扬的头发、沐浴在夕阳里惊诧的表情瞬间定格。唐晓敏欢快地跑过来说，段立新，我出来时就觉得能遇到你。我说，这是感应。唐晓敏说，我想在这块石头山拍一张，快、快，太阳要下去了。我说，我能帮你啥呀？唐晓敏说，你先跳上去，拉我一把。
我跳上了礁石，石头挺滑。还没来及说石头滑，你慢点，唐晓敏已经跳了过来。她的脚下一打滑，趔趄着被我抱了个满怀，肌肤很凉，腰肢很柔软，我瞬间陶醉了。猛然，左臂膀一阵刺痛，唐晓敏狠狠地拧了我一把，笑盈盈地仰起脸说，皮可够厚的，便宜占够了吧。
鬼使神差，我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眼睛微闭，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还没等我尽情享受，下体却遭到了她膝盖重重的一击，本能的，我松开了她。她依旧笑盈盈地说，疼吧，我学过跆拳道，乖乖地去给我拍照。
我跳回岸边调整着相机的焦距说，你跟你老公是不是也这样？唐晓敏歪着头说，我老公？我可不舍得，那么重要的地方。快一点，别磨叽，太阳就要下去了。
连着又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唐晓敏跳回岸边，小姑娘一般揽着我的胳膊说，你说我们这个样子像情侣吗？我一本正经地说，看不出来，你这人太煞风景，暴力倾向忒严重。她咯咯地笑着跳开了说，这就对了，你这人一看就是个无赖，再一看还是。我笑着说，再看呢？唐晓敏说，不用再看了，怎么看都是。我跟你说过，对付你这样的无赖，我有一整套的方法。
回来的路上，夜沉下来，对面廊桥上的彩灯亮了，闪闪烁烁，犹如一条彩龙蜿蜒而去。我们快步穿过廊桥走进黑暗，接近旅馆，唐晓敏把胳膊伸到我的臂弯里说，你不想吻吻我？
我说，我不敢，怕被你废了。
唐晓敏把头凑到我耳边说，你虽然又色又无赖，但不太令人讨厌。她说话时哈出的气让我的耳朵很痒，很快心也跟着痒起来。唐晓敏小声说，是不是挺痒的？还没等我回答，耳唇又是一阵刺痛，接着她咯咯地笑着跑到前边说，好了，不痒了，明天见。
我无奈地说，你是不是属猫的？
唐晓敏笑着说，我喜欢猫。

高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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