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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孩儿‖读书札记:走近《没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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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7 07:37: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来自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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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眼人1.jpg

走近《没眼人》

我是从朋友圈看到关于亚妮的故事后,从书店买来了《没眼人》这本书。而柴静的《看见》是早就买了的,上个月才想起来翻翻,却是拿起就放不下。
著名导演陆川说亚妮:这本书的奇特之处是那么具有不可思议的人性内涵和文化特质,那种来自土地和灵魂的传递,已经超越了电影,令我感动。

这两本书有些相似但又各具特点,说起相似,因为亚妮和柴静同为记者,之所以有这两本书,是源于记者的责任和良知。但是两个人又不尽相同。亚妮给人的感觉像大女人,大大咧咧、侠肝义胆,文章毫无章法、随心所欲。而柴静像是女文青,文笔干净、细腻,偶有让我动心的句子。

那今天我先说说没眼人。

没眼人.jpg

传说在二战期间,在西部太行山深处,有过一支为中国抗日军队服务的特殊情报队,所有的人全是瞎子。但太行人不管这些人叫瞎子,叫没眼人。这本书是亚妮用10年的时间跟踪记录拍摄,讲述了山里11位没眼人的故事。这11位盲艺人,70年以流浪卖唱为生,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小调,完整的曲牌曲目和原生的演唱方式就保全在这支没眼人队伍中。这个与世隔绝的族群,被叫做上天不要的人,他们的行为方式表达爱恨的方法,极其另类的活法,让人匪夷所思。跟着亚妮在层层揭秘中,我们看到了人文失落,看到了人性,看到了生命的脱变。贾樟柯说,十年,掇合一段悬史,记录一个传奇,不是所有媒体人都会做,敢做或能做成的,这就是亚妮。

亚妮,曾是浙江卫视的当家花旦,获得过“金话筒”奖和全国“十佳”主持人称号……从屏幕上消失了10年之后,亚妮带着一本讲述山西左权盲艺人生活的书《没眼人》重新出现在大众眼前。为了把“没眼人”的故事讲出来,十年间,亚妮抵押、变卖了房产,负债累累,甚至经历了和家人的生离死别……
那么,究竟是怎样的“没眼人”如此深刻地吸引着亚妮?亚妮又是怎样与他们相识、相知的呢?

故事得从2000年7月说起。


一  、羊倌石占明

2000年7月,音乐家田青在太行山采风途中意外的听到了一个人的歌。羊倌石占明。“那歌纯粹自由,与山水浑然天成。”田青把羊倌带到当时中国首届原生态南北民歌擂台赛的赛场,一下引起了轰动,也吸引了当时任评委的亚妮。石占明获得了冠军。颁奖时亚妮让石占明讲讲获奖感言,石占明只说了一句,俺是跟俺爹学的,由他讲!满场的人转头找他爹,他说,他爹在山里。

于是,擂台赛一结束,亚妮就和摄像杨铭跟着羊倌上路了。也是这个决定从此改变了没眼人的命运以及亚妮自己的命运。

山西太原左权县红都村,在太行山深处。从公路到村子8公里,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年轻人都搬走了,只剩下29个老少。村里人个个都是招之即歌,歌之惊天,哪个都在石占明之上。于是她就想拍一村歌王。

石占明的纪录片《进城记》播出不到半年,石占明带着老婆孩子住进了北京的楼房,并且做了解放军二炮文工团正营军衔的独唱演员。可以想象一下,一个裹着羊皮袄满山放羊的羊倌穿上军装成为艺术军官的架势。这又让亚妮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拍拍石占明父子。

亚妮说,有人问她拍没眼人的真正动机,其实十年前没有,十年后也没有。她只想让更多人看一眼洒在那片生命原生态土地上的阳光,感受一些那种尚未污染的快乐和自由。

这次再去时,因为出了个石占明,通往红都村的那条山路已经铺上了水泥,车一直开到村口石老爹的家门口。石老爹不在,去了北京,却是病了。为什么病?

石占明说,老爹一下火车被满街的人和车吓着了。儿子家的楼房,上不见天、下不着地、闻不到羊粪味,很快就病了。

田青说,有一天石占明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来敲他家门,没等田青问起缘由,扔下麻袋就走了,里面是一只剥了皮的羊。石占明为了报答田青,瞒着老爹干的。老爹进城前一天,石占明儿子泄了密,老爹叹了口气,两天没吃下饭,从此一病不起。

在红都,田青、歌王、进城记,都和他毫不相干,羊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可是,自从进城记播出后,上海、湖南、江西、中央,甚至英国美国电视台都去了。老爹是来一拨人杀一只羊,来一拨人杀一只羊,400只剩下198只。再后来,当为老爹拍完《民歌恰似穷乡好》后,红都村被开发成了民歌村,老爹的羊只剩下了10只。

亚妮在去北京看老爹时,石占明让亚妮走,说了一句话;他爹骂人呢,骂亚妮,他爹恨死她了。

亚妮不明白,窝火,说,就你家这鬼地方,要不是田青和我,谁能把你个羊犊子变成歌王?你爹也不想想。

但是后来,看着一脸沧桑的老爹下了山,越加驼的背从眼前闪过。她自责了,后悔让石占明进了城。好端端一个羊倌,好端端一个跟羊活得一般自在的老爹,硬是让她给搅合的水深火热。这不是罪孽是什么?

老爹家的羊只剩下了10只,亚妮说她再也不敢去了,她怕老爹杀了她。拍完老爹的片子离开村子时,她听到了和田青一样的歌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这群人就是她笔下的11个没眼人。那歌柔情绵长且肆无惮忌,清清爽爽又天高地阔,没有半点杂质,虽然听不懂唱词,听完一场,眼睛就湿了。

石占明说这些人是没眼人,老乡说都是光棍,石老爹说他们是八路。没眼人,光棍,八路,这些人和歌燃起了亚妮寻找和记录的欲望。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帮没眼的光棍八路,已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打开了一扇门,且就此把她引入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在这条通山通水通灵的路上,将有一场几近生死的淬砺在等待着她,而她的人生轨迹也将由此改变。这天是2001年10月25日,这个杭州女人的一段传奇跋涉就此起步,伴她而行的一帮人,就是和她扯出10年故事的11个没眼人。

这是亚妮故事的开始,而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亚妮第一次去红都村找石占明遇到老爹,老爹不理会他们,赶羊上山时扯着嗓门唱:墙上纸画虎吃不了人,砂锅里和面顶不上盆……再有一次亚妮去北京看老爹,老爹唱:俺是村里糊涂人,蛤蟆蝌蚪老鼠眼,走不动也看不远……

羊倌变成了军官,村子修了水泥路,老爹的羊剩下10只,红都村成了民歌村,十年时间,没眼人已从卖唱的流浪者变成了左权县的文化名片。如今他们有了自己的拉布拉多导盲犬,用上了电子产品,住着县城的楼房,政府提供了低保……亚妮实现了电影开拍前的“戏言”-----只要拍了电影,没眼人就有钱了,都能娶上女人。但她也为这种变化矛盾,甚至痛苦。自从拍了电影,没眼人不再出去卖唱了,而是等着电影上映分钱,农民们的日子越来越富裕了,没有人再愿意跟没眼人学唱辽州小调。现代化正在改变这里的一切,包括纯净的心灵。世世代代地向天而歌,渐渐成了“文化馆民俗”,没眼人们正悄悄退出历史舞台,仿佛从没来过。而石占明,把红都村的山和村子里的空巢全部买下来了,要建一个民歌村,建电影拍摄基地,羊倌变成了文化大亨,但是他的艺术之路也走到头了。

“还好,当他们盛开时,我留下了他们的故事。”亚妮安慰自己。


二、 11个没眼人

这个队伍由11个没眼人组成。他们分别是七天、屎蛋、喇叭、解放、光明、肉三、招财、眼镜、小辫、天和、大头。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七天、屎蛋、喇叭、肉三。

七天:37岁,生性淡泊,从来与世无争,是没眼人的主唱、现任队长,又是唢呐、胡琴高手。七天是有过眼的,只是有过的时间不长,而他有眼到没眼的波折,以及他一家与没眼人的牵扯,正是串起亚妮电影中的线,自然后来就成了电影的主角,自己演自己。

屎蛋:77岁,没眼人的老队长,主吹笙,兼打鼓。老头胆小,但吹打说唱数他本事大,尤其是词编得好,遇事逢人,信口就来。可这本事也害他差点丧命。“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乡革命委员会让他编唱当时的中央文件“十六条”,老兄唱着唱着就唱歪了,成了酸曲儿,被造反派打个半死不算,还在他脖子上挂了块“反革命”的黑牌,挨村游斗。以后只要政府的人让他编歌,他都死不开口。装了一肚子的老歌,那种听了让人痒痒的酸曲儿,到山旮旯里,或跟你熟了,知道你不会告发他,才会唱。老头还有一绝,卜卦,极准。

喇叭:30岁,一落地全村都听到他震天的哭,像安了喇叭,就此得名。喇叭有个外号,叫“秀才筒子”。“秀才”,是指喇叭上过学,一直上到高一,又是没眼人里的多面手,唢呐、二胡、笙,弹唱吹拉样样精通;“筒子”,拿屎蛋的话讲,是指他一根肠子见屁眼的直性子。喇叭打小跟同村一个叫解放的人厮混得几乎拜把子,可他的世界却是因为解放,在15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后,就彻底黑了。那年解放和喇叭各领一帮村里的娃在河里头玩“打鬼子”,打到后来两帮娃真打了起来,结果解放一把沙糊住了喇叭的眼。喇叭不停地揉,越揉越糊,越糊越疼。入夜他爹让他盛饭,他就在灶台摸开了,还嚷着点灯,他爹才发现喇叭瞎了,抄起砍刀要追出去杀人,喇叭娘跪地求了半宿才歇事。后来修水库,解放炸断了半只胳膊炸瞎了眼,喇叭的爹只说了一句话:天意哩。

肉三:49岁,大名陈喜兆,因为280多斤肉,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从来都是肉三,大名没人叫。肉三天生没眼,耳音奇好,队里各种乐器定音,经他的耳,逃不过一丁半点儿,外号“肉音器”。肉三的绝活是鼓,只要是鼓,没人打得过他,所以也称鼓王。肉三好酒,别人随铺盖背尿壶,他背酒壶,若想尿了总是随手抓,抓到谁的壶就尿在谁的壶里。可他的尿长,一泡下去壶就满了,别人就别想尿了。所以谁都不愿把尿壶借给他,为这肉三没少挨骂。只是任谁怎么骂,他都不怒,天生好脾气,好到甚也不愁,成天一脸的笑,死了人也笑。跟他形影不离的人是光明,后来肉三胖到得肛瘘,得有人收拾他的屎尿,只有光明肯干。拍《没眼人》的过程中肉三死了。

亚妮就是和这样的11个没眼男人在一起十年。亚妮的父亲何守先去世时留下了十余万的手稿,其中有三件事让他不解。第一,晚上女儿跟没眼人挤炕,共睡一室,这不可思议;第二,一个盲人湿了袜子,她二话没说脱下自己的袜子并帮他穿上;第三,拍电影耗尽了所有积蓄,在筹款的过程中,又被朋友误会,一度想放弃。去山里,一个老盲艺人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好像队伍里又发生了什么,她立马跑回来抵押房子,借钱,还是不够,又去三亚卖了度假的房子,接着干。

父亲是2013年去世的,家人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他写给女儿的这部手稿。2016年12月份,父亲的手稿《女儿亚妮》整理出版了,这部十万余字的随笔,记载了亚妮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和闯荡故事。其中很多人和事,连亚妮自己也不知晓父亲从何得知,又是如何整理出这么多的资料。这份手稿是一位垂暮老者,用文字在深情讲述女儿的一切。讲述女儿飞赴太行山跟着左权盲人宣传队的11个“没眼人”流浪在山间,带回一群特殊的流浪艺人的歌声和故事。

亚妮在书中讲述她第一次和11个没眼人挤炕,听着哗哗的撒尿声,闻着各种说不清的浑浊气味,她后悔了,她在院子里坐到天亮,直到听到送水的女人喊起来了,才进屋。“咋还点灯哩?没眼还点灯。”送水的女人觉得奇怪。亚妮这才发现,悬在炕上的灯竟然亮着。顷刻间,她所有的后悔都退去了。这灯是为她点的。那被天光柔和了的灯,像要远去的星,有一种云般轻柔的依恋,让司空见惯的一间屋,变得满溢似是而非的禅意,她有些恍惚。我想,也正是没眼人这个微小的细节让亚妮坚持了下来,那盏灯是燃在亚妮心上的一盏灯。

让父亲觉得雷人的事情有三件,而让亚妮觉得雷人的事情也有三件。


三、 雷人的三件事

“首先是铺盖。这些三百六十天都在流浪的没眼人,一直沿袭当年在敌占区的行军纪律。装备只有一件,就是铺盖,吃喝拉撒全随铺盖背着。铺盖除了硬邦,每件东西的位置甚至保养都有规定。单说夜壶,不仅一律挂在铺盖的右侧,还得擦得锃亮。那回在石占明的红都村,最后烙在我记忆里的不是歌,是夜壶。当没眼人挨个手搭住前人的肩,一溜纵队开拔,那釉面陶瓷的夜壶被太阳一照,随着走动,黑里透紫的光晕竟泛出一种梦幻般的玄韵,无以言表。

关于铺盖,老屎蛋有句顺口溜:铺盖硬邦万事顺趟,吃喝拉撒嗝屁捎上。“嗝屁”就是死了。你想,死了都要捎上的东西,可见重要。

一个铺盖足有上百斤重,这是没眼人的全部家当,绝不离身,什么时候、任何场合都背着。后来拍电影,大夏天,连续拍摄,一天天的太阳暴晒,铺盖把肩膀勒出了血,还是背着。道具师说破了嘴,不理,背着。亚妮从县城给他们买了海绵把铺盖换下来,谁知拍戏时,每个人都像丢了魂儿,音不准了,弦儿不响了,坐也坐不稳了。

亚妮几次揪着老屎蛋换铺盖,可老屎蛋很坚决地说,留着。没眼人都说留着。所谓留着,是死的时候用来随葬。在山里,活着可以吃糠咽菜,死了一定要风光,好的贵的东西必定留着随葬。如后来屎蛋去北京演出分得了八千块钱,他缝在内裤里,舍不得花,要死后随葬。

其二是记工分。从当八路那时起,这支队伍就建立了很多规章制度,尤为严谨的是一整套管理和分配制度。挣来的钱集体保管,留出三成给退休的,余下七成,“现役”按劳分配,办法是记工分。唱一百句记一分,吹拉弹唱都会记一分,队龄每十年记一分,学习好肯帮人也记分,七十年没变过,唯一变化的是工分的含金量。每工分最初是一分钱,解放后涨到一毛,亚妮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刚涨到三毛。兑工分的日子固定在每月的第一天,过程按民主集中两步走。先是民主。会一开始,集体背一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然后统一管账的会计眼镜会把他记的大账跟每个人自己记的小账反反复复地核实,再进行集体评议。通常会吵上整整一天,若遇上些情况,那就打,甚至会打得不可开交,再大的“纪律”“注意”,那时都不顶事了。最后集中,队长吼上几句,屎蛋一戳盲棍,成!吵完打完,该干啥干啥!文中有个细节,就是拍过河的戏时,喇叭把一年兑得的工分(一百七十九块钱)藏在铺盖里,铺盖被河水冲走了,喇叭差点没哭死。

其三是歌。四千多年前,一个叫辽的地方在供奉祖宗的祭祀仪式上,有一种手足舞蹈的吟唱,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当地娱乐的小调,称辽州小调。小调古老的曲牌曲目口口相传,很多歌山里人不仅倒背如流,内容还可以因时遇事现编随卖。一场唱,经常就是娱情议事的会;几声吼,就是解闷消愁的药。那种乐趣就像水和阳光,自古缠在他们的日子里。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四十又零二年,一个叫左权的将军,为抗击日本侵略,牺牲在那个地方,辽州就改成了左权县,辽州小调改叫左权民歌。没眼人只唱这种流传于太行山的小调。只唱太行小调的没眼人,年年日日也只在太行山沟里的1700个村庄流浪,落地谋生,仰头共天。比起打仗的时候,沟里人似乎更接纳没眼人通灵的本领。他们相信每一个没眼的人都是天上下凡的星,知道一个个鲜活的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还能算测祸福,谙熟消灾破难的办法,指点着生死路上来来回回的人的运程。所以娶女人、生儿子,死了活了,都断不了他们去算去唱,算了心里就有底了,唱了家里就太平了。老乡们管饭,他们管唱,就这么过,不变!”

说这群没眼人是现代的阿炳,一点也不为过。他们自编自唱,信手拈来,这样的原生艺术在书中比比皆是,如其中一个场景:没眼人到公路上拦车,司机刹车差点失灵撞上这群没眼人,司机骂道:找死!你们他妈做甚?喇叭仰起脖唱:轱辘嘎嘎起,今日去哪里?捎上一个瞎兄弟,开花唱给你。没眼人跟着高唱:月上山头齐,小姐拉扯你,口对口儿亲了你,兄弟不眼气。没眼人一声高过一声:日高警察欺,罚款三百七,仗着一嗓开花调,兄弟说情去。司机听完后开怀大笑,让没眼人上车。没眼人唱到司机的心坎里去了。


四、 桃花红杏花白

书中11个没眼人,各有特点,但是容易混淆,记不清楚。因为是纪录片,比较随意随性,想到哪就写到哪,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七天的没眼娘念念,喇叭和旺香,没眼人娶不上媳妇,卖唱的时候到了哪个村子都悄悄去混闺女。在正常人看来,爱是可以辨别的色彩;是可以计算的财富;是可以游戏的欲望。得到,得不到,在人。在没眼的人,爱就是有女人的日子。有女人的日子就有光亮,这是能让他们真实触摸和感知活着的唯一真实的东西。这个真实哪怕一闪而过,也让他们在艰涩的日子里充满欢乐,得到,得不到,在天。

没眼人喜欢混闺女,在太行山还有一种习俗叫搭伙计。

当年太行山非常贫穷,很少有外人来。如果有人来,那就是货郎,还有一种就是运煤的卡车司机,偶尔从他们村庄经过,会在村里歇一个晚上。这种人,到了哪户人家,哪家的男人就会自动让出来,把老婆让给他,把热炕让给他。

第二天早上那个男人回家时,看到炕下那双鞋还在,他就在门口蹲着抽烟,然后把早饭做好,等人家起来吃完早饭。夫妻俩会恭恭敬敬地把那个人送走。那人走时,一定会留下一点东西,那些年主要是粮票,山外一些发夹、尼龙袜子一类的东西。

被“搭伙计”的那户人家往往是被人羡慕的。村里人会说好几天,因为山里没有娱乐,这就是娱乐。这种习俗很可能就残留下来了。所以没眼人们到哪个村,也会“搭伙计”,只是现在他们不叫“搭伙计”,叫“混闺女”。他们挣来一点钱,就拿来“混闺女”。“混闺女”是一种生理需求,也是山里一种久远的习俗。

念念和太行及程贵的故事诠释了没眼人质朴的情感以及血液里流淌着的纯净与平和。

“桃花也不再红来,杏花也不再白,一把黄土把娘埋呀,一生算交代。
松木做成了棺来,柏木做成了挡,大红的袄儿穿身上呀,绿鞋走尘黄。
大雪盖坟地来,长明灯照着你,西去的路上唱开花呀,恓惶随她去。
蛤蟆车烧成了灰来,驮着你把天归,一生一世这圪蛋亲呀,
谁也舍不下谁。
桃花它还会红来,杏花它还会白,红花白花漫山开呀,开满了咱的怀……”

念念没有能等到电影《没眼人》放映,便因子宫癌去世了。念念在世时得知亚妮要以她为原型拍摄电影,她笑出声来:说我有相好就有呗,反正和我相好的都死了。

念念也是个没眼人。她从生下来就看不见。娘死前给她说过一个婆家,15岁时她去过一趟,就是住在桃花沟的太行家。17岁时她和父亲去村上喝喜酒闹洞房,被人家一盆尿给泼了出来。因当地有“洞房见瞎一窝瞎”的说道,回到家被爹一顿臭骂,她夹起包裹独自去到了桃花沟。60里路,没眼的她翻过一道沟,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太行家,没等太行明白过来,她撂下一句,俺给你生有眼的种,当夜就把自己嫁了。

十个月后,念念生了,生了有眼的亮天。在黑暗中活了十八年的念念,骤然有了亮堂堂的天,心畅成了春天。月子里第三天,她抱着亮天又翻回60里路,到了自己的村子,她要告诉爹,告诉所有人,尤其是泼尿那家,她的天亮了。谁知半个月前那家真的生了一个没眼的种,念念又被泼了一盆尿。

念念被泼了尿,回到家里又得知爹死了,伤心到几乎崩溃了。回来时翻山摔断了腿,深坳里荒无人烟,她哭喊了一个小时,把狼找来了。就在狼把她逼到悬崖的那一刻,被领着没眼人越岭的程贵撞见,把她和亮天从狼嘴下薅回来,一群没眼人轮着把瞎女人背到了桃花沟,这一背,背出了一场生死白头的恩怨。

没眼人救了念念以后,正愁避冬的事,便住进了桃花沟,一呆就是四个月。那时程贵21岁,一只眼睛有点视力,吹得一手好唢呐,惹得村里的大嫂子小媳妇满屁股追。念念喜欢唱,喜欢听,喜欢程贵掰饬山外的事。为这,年年收留他们。太行上窑整月整月不回来,山里漫长凄惶的冬季里,程贵和没眼人才是瞎女人家真正的帮衬。自从程贵进了她家,念念的心被搅慌了桃花刚谢就盼着下雪。掐着手指数日子。很苦,但喜欢了一辈子。

念念和程贵搭伙计后,在第八个年头,她生下了七天。七天生下来不睁眼,太行问,有眼吗?她问,有眼吗?太行娘和所有人都问,有眼吗?接生的秋婆说,甚有眼没眼,生个猫仔还得七天才睁眼,等等吧。七天的名字由此而来。

七天过去了,七天没睁眼,又一个七天过去了,七天还是没睁眼。念念想,要淹死这个没眼的种。

“腊月二十八,生你在这家,叫一声俺的娃,不要怨爹娘。儿子你歇一歇,好赖不要嫌,小瓦罐里挖豆面,带上去冥冥界……”

七天吃奶时念念狠狠地堵住了七天的嘴时,亮天害怕了,忽然喊了一声娘。念念两滴泪落在七天的两条缝上,七天有眼了。

“二七二八做宰相,二九三十走千家,讨吃命讨吃命啊。”七天的眼睛时好时坏,在他睁开眼的第二天,没眼人在左家院门口捡到一个女娃,襁褓里有生辰八字,女娃的一双大眼睛让人心凉。她就是来给七天补亮的。念念抱着女娃,抱住儿子后半生的指望,抱住儿子的光亮,她给女娃取名叫做补亮。

在七天9岁那年,补亮和七天定了亲。定亲时请的没眼人唱的曲目竟然是五更。唱的是新媳妇在婆家寻死觅活的情景。

“一更里不自在,小脚疼里疙哉哉。谁要到俺娘家去,给俺捎双红鞋来。二更里不自在,裤儿露出胳腚来。谁要回俺娘家去,给俺捎条裤儿来……四更里不自在,头发挠里梳不开,谁要回俺娘家去,给俺捎把木梳来。五更里不自在,一条麻绳拴在怀。谁要到俺娘家去,枣树底下寻俺来……”

都是酸曲,不吉利。

七天就是在那晚瞎的。太行为了给七天治眼,没日没夜的守在窑上,守到第五天时,窑塌了,太行被活活的埋在了里面。

安葬了太行,程贵凑钱给天亮,送他出去念师范。七天也正式拜程贵为师,加入了没眼人的队伍。

“小嘴嘴你就开花,两瓣瓣你就肉。太行山就是咱热炕头,这家的稀来那家的稠。
落下的花瓣还在,红红的像你的腮,只要这春天还桃杏开,
你就藏在俺的怀。
桃杏花化成了泥,咱这是在哪里?云是云来这雨是雨,高的高呀低的低。
花成了泥也香来,云也会变成雨,云儿雨儿天上飞啊,俺里头就分不出了你。”

这是念念每回送程贵进山时唱的,亮天唱给补亮听。亮天和补亮相爱了。

可是补亮心里不踏实,因为她放不下七天。亮天恨没眼人,也恨七天,他师范毕业后,要去北京发展。补亮想亮天在城里会有更好的女人,而七天,补亮是他全部的依靠。她要管住这个瞎男人的后半生,也是唯一能替亮天还债的人。

“正月里梅花开,花开开人人爱。光棍有心采一支,拿回家里没有人爱。二月里刮春风,光棍没人好伤心。衣服上破的都是窟窿窿,还得光棍去找人给缝。光棍有心想不去求人缝,春风吹得俺腰腿疼。”

补亮离开了亮天,回到了山里,当她看到七天的那一刻,心就铁定了就跟这个男人过,可是七天让她走,七天说不愿意生没眼人。

补亮离开左家嫁到了梨花河村,她知道不管是亮天还是七天都是深爱着她的,但是为了不伤害兄弟中的任何人,她只有选择嫁给了一个比她大9岁的羊倌。

念念患了子宫癌,没眼人为了给她治病,不歇冬了,挨家挨户讨钱,程贵背着念念在山里串着村子看病,因此程贵的身体也垮了。念念告诉七天,程贵是他的亲爹,给亲爹送终时要披麻戴孝,念念有一个愿望,就是死后能够和太行,程贵埋在一个坟里。念念是幸福的,两个像山一样的男人用善净包容之心疼着她爱着她。太行明知七天不是他亲生的,但是为了给七天治眼,丧了命。程贵同样在七天和亮天之间选择了亮天,放弃了给七天治眼的机会送亮天上了大学。程贵是走在念念前头的,程贵死后,念念亲手将他的棺木推进了太行的坟里,并为自己留了坟口,念念遂了心愿......

再说说喇叭和旺香。旺香比喇叭大11岁,也是个瞎女人。一次喇叭卖唱时旺香听得着了魔,死活跟着喇叭走了。旺香是有丈夫的,可是喇叭硬是撺掇着旺香偷来了结婚证,又从法院找人走后门办了离婚,然后和旺香领了结婚证。这是没眼人们七十年来拿到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结婚证,所以,可见这结婚证在没眼人心目中的地位。一女嫁二夫,最后旺香选择了原配,但是雷人的是,没眼人们离开时,旺香又偷偷跑来,称来跟喇叭过最后一天,过完就不活了。

“大青石上卧白云,难活不过人想人。想你想你实想你,三天吃不下一把米......"

十一个没眼人,每个人都有讲不完的故事。这些散发着本真生命芬芳的人,内心都有一个纯真干净的世界。而亚妮是否真的懂得了那份本真?当我看到屎蛋打电话说你再不来拍我就死了的时候;当我看到没眼人不再走街串巷卖唱而是等着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当我看到摄制组将机器架在喇叭和旺香睡觉的宾馆里的时候......我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

著名制片人俞胜利说:“艺术家贵在发现,没眼人的电影,所有的感官冲击力都指向一群未经修饰的民间歌手本真的艺术表达,指向陌生的一群盲人朴拙特有的撼动身心的情感宣泄,十年,拍一部电影,在中国电影史上实属罕见。”

非遗保护专家田青说:“我不知道怎么定义这本书,就像我不知道怎么定义亚妮这个人一样。因为这本书的丰富,真诚,多变,不守规矩,才华横溢,并永远出人意料,也像亚妮一样。如果这辈子我和亚妮不认识这些没眼人,我们的生命可能会显得苍白,如果你不读这本书,你的人生注定有遗憾。”

这本书中承载着太多让人心酸及心动的故事,十年间亚妮倾家荡产留下了这最后的挽歌。当她拍完这个记录片,把这个群体推向国际的时候,这个群体也就不存在了。

放下书,我眼前仍是桃花红杏花白的那个村庄,耳边似传来七天的唱:

“问天问地问爹娘,活了一辈(老天呀)我是个甚模样?云为被子山为床,暑去寒来(老天呀)我走遍了太行。这家稀饭那家干,一天三顿(老天呀)吃的是千家饭。舀了一碗又一碗,不送在手里(老天呀)我吃不上那个饭……老的老了小的又长大了,盲哥们能在一起(老天呀)拉扯着走天涯。不求那个荣华不求那个财,但求放嗓吼一声(老天呀)高歌向天外……”

不管怎样,用十年的时间写就这样的一本书,值得。所谓坚守执念,不过如此;所谓一生一念,亚妮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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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水孩儿,原名吴燕燕。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包头市最美书友会会长、包头市青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中国当代CEO》杂志,《中华艺术家》杂志专栏作家、游读会签约作家。

1974年出生于河北唐山。自16岁开始发表作品,26岁以剧本《家长里短》为人所共知。中央电视台,中国妇女报,辽宁青年,河北日报,河北电视台等全国三十多家媒体为其做过专题报道。曾出版诗文集《妹妹,你是一滴纯净水》《魔幻小狼窝》《一朵云》,长篇小说《亡国之君李煜》《那段梦里花开的日子》等。

2018年长篇小说《那段梦里花开的日子》,散文集《一朵云》,评论集《鸢尾集》,诗集《一本草》同时由游读会推出。

喜琴棋书画柴米油盐及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认为书房和厨房是女人最好的修行场所,现居内蒙古包头。


 楼主| 发表于 2018-5-7 08:31:40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走近“没眼人”》是一首凄美的诗,是一首苍凉的歌,虽然它本身是一篇评论,但它写得更像小说,紧紧地抓住了读者的心,被人物的命运牵着走——念念、程亮、亮天、七天、补亮、喇叭、旺香……那一个个人物都是活灵活现的。
发表于 2018-7-19 22:46: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 来自内蒙古
如果这辈子我和亚妮不认识这些没眼人,我们的生命可能会显得苍白,如果你不读这本书,你的人生注定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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